青云宗丹堂,三年一度的“小丹会”如期而至。这虽非宗门大比,却是丹堂内部检验弟子技艺、交流心得的重要盛会。各殿各轩的执事弟子、乃至一些内门丹道天才,皆会在丹堂主殿外的广场上设下摊位,展示得意之作,或切磋,或交易,热闹非凡。
今日的丹堂广场,人头攒动,药香弥漫。一座座临时搭建的玉台错落有致,台上陈列着各式丹药,灵光闪烁,品相不凡。身着各色丹师袍的弟子们或侃侃而谈,或凝神辨药,气氛热烈。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却暗流涌动。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广场最偏僻、几乎无人问津的一个角落。
那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案,案后,林枫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神色平静地站立着。木案上,没有华丽的玉瓶,只有寥寥几个粗糙的陶罐和木盒,里面盛放着他近日炼制的几种“林氏虫散”:灰绿色的“蜮驱散”、暗红色的“强效化毒散”、以及一种新研制的、散发着奇异馨香与淡淡腥气的“宁神止血粉”。与周围那些流光溢彩、名称唬人的丹药相比,显得寒酸而“另类”。
“啧,那就是百虫轩的林枫?听说靠虫子炼丹的那个?”
“可不是嘛!你看他那丹药,灰扑扑的,连个像样的丹瓶都没有,能有什么好货色?”
“听说刘琨师兄放出话来,要在此次小丹会上‘指点’他呢!这下有好戏看了!”
“自取其辱罢了,一个玩虫子的,也敢来丹会献丑?”
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如同针尖般刺来。林枫恍若未闻,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曾被他所救、此刻正对他投来担忧目光的外门弟子;也曾受过他丹药、此刻却眼神躲闪的同门;更有以刘琨为首、聚在一处、面带讥诮冷笑的核心弟子们。
刘琨今日一身华贵丹师袍,意气风发,他所在的玉台最为显眼,上面陈列的丹药无不灵光氤氲,尤其是一炉刚刚炼制成功、丹晕缭绕的“筑基丹”,引来了无数赞叹与追捧。他享受着众人的恭维,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林枫,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时辰已到,丹会开始!诸位同门,可自由交流切磋,以丹会友!”主持丹会的一位长老宣布开始。
广场瞬间沸腾起来,人流涌向各个摊位。然而,林枫的木案前,却门可罗雀,只有几个与他相熟的外门弟子前来打了个招呼,留下些灵石或材料,换取了些常用药散,便匆匆离去,生怕惹上麻烦。
林枫并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一枚玉简,继续研读其中关于虫豸药性的记载,神态自若。
这般冷清景象,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在众人以为这“虫师”会灰溜溜收场时,刘琨带着赵一鸣等几名跟班,摇着折扇,踱步而来,停在了林枫的木案前。
“哟,这不是林师弟吗?”刘琨故作惊讶,用折扇指了指案上的陶罐,“这就是师弟精心准备的‘灵丹’?果然……别具一格啊!”话音未落,身后便响起一阵哄笑。
林枫放下玉简,抬眼平静地看着他:“刘师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刘琨皮笑肉不笑,“只是见师弟这丹药……颇为奇特,闻这药香,似乎掺杂了些……嗯,虫豸秽气?莫非师弟不知,我丹堂炼丹,首重药材纯净,以草木精灵为本,方是正道?似你这般以虫豸入药,岂非舍本逐末,堕入邪道?”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四周,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少正统丹师纷纷点头附和,看向林枫的目光更加不屑。
林枫神色不变,淡淡道:“大道三千,皆可证道。草木有灵,虫豸亦有性。药之为用,在于对症,在于效验,而非出处。师兄以为虫豸便是秽物,却不知上古丹道,亦有‘以毒攻毒’、‘取虫精华’之法。岂不闻‘金蝉脱壳’可入药,‘冬虫夏草’亦是宝?”
一番话,引经据典,不卑不亢,竟让一些旁观的年长丹师微微颔首。
刘琨被驳得脸色一僵,冷哼一声:“巧言令色!丹道之妙,在于君臣佐使,阴阳调和!岂是胡乱添加些虫粉毒液可比?你说你丹药有效,空口无凭!可敢当场验证?”
“如何验证?”林枫问道。
刘琨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对赵一鸣使了个眼色。赵一鸣立刻取出一个玉盒,打开后,里面是几条不断蠕动、色彩斑斓、散发着腥甜气味的怪虫。
“此乃‘七色腐心蛊’,乃是炼制某些特殊毒丹的辅料,其毒性与‘千足腐蚺’不相上下,且更具侵蚀心神之效。”刘琨指着怪虫,阴笑道,“师弟既自称擅长解毒,不若当场炼制一炉解毒丹,解了这腐心蛊之毒,让我等开开眼界如何?若炼不成,或效果不彰,便是欺世盗名,当向在场同门谢罪,并自请离开丹堂!”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七色腐心蛊毒性剧烈,极难化解,即便是资深丹师也需准备周全,林枫仓促之间,如何能炼出解药?这分明是故意刁难,要让他身败名裂!
不少与林枫交好的外门弟子面露焦急,却敢怒不敢言。
林枫看着那几条狰狞的怪虫,眉头微皱。这腐心蛊确实棘手,其毒兼具腐蚀与迷魂双重效果,他虽有“强效化毒散”,但仓促炼制,未必能完全针对。而且,对方此举,定然还有后手。
他心念电转,目光扫过刘琨那看似随意、实则紧握的右手,灵识微动,察觉到其袖中藏着一枚气息阴寒的符箓,似乎能干扰丹药成型或激发蛊毒!果然有诈!
“怎么?林师弟不敢?”刘琨见林枫迟疑,得意一笑,“若是不敢,现在认输,滚出丹堂,还来得及!”
全场目光聚焦于林枫身上。
林枫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师兄既然有心考较,师弟自当奉陪。不过,仓促炼丹,难以尽显药性。不若这样,师兄可敢与师弟打个赌?”
“赌什么?”刘琨挑眉。
“就赌师弟这瓶现成的‘化毒散’。”林枫取出那个盛放“强效化毒散”的陶罐,“无需炼丹,师弟便用此药,当场解了这腐心蛊之毒。若解不了,师弟立刻磕头谢罪,离开丹堂,此生不炼一丹!若解得……”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刘琨:“就请师兄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虫豸入药,亦属丹道一途,并向师弟道歉,如何?”
赌注不可谓不重!尤其是对心高气傲的刘琨而言,当众向一个“虫师”道歉,简直是奇耻大辱!
刘琨脸色一变,但看到林枫手中那瓶毫不起眼的药散,又想到自己的后手,心中冷笑:装神弄鬼!看你如何收场!他咬牙道:“好!就依你!若你解不了毒,休怪刘某无情!”
“一言为定。”林枫点头,拿起陶罐,走向那玉盒。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刘琨暗中捏紧了袖中符箓。
林枫灵台清明,全力运转“噬邪金蟾诀”与《冰心诀》,灵识牢牢锁定刘琨的袖口。他打开陶罐,取出一小撮药散,并未直接撒向蛊虫,而是以灵力包裹,化作一片淡红色的药雾,缓缓罩向玉盒。
就在药雾即将接触蛊虫的瞬间,刘琨眼中厉色一闪,袖中符箓微不可查地一动!
一股极其隐晦的阴寒波动,悄无声息地射向药雾,企图引爆蛊毒,让林枫功亏一篑!
然而,就在那波动触及药雾的前一刹,林枫眼中金芒一闪,丹田内吞噬漩涡猛然加速!
“噬邪金蟾,吞!”
那缕阴寒波动,竟如同泥牛入海,被林枫以“噬邪金蟾诀”强行吞噬、化解了大半!虽有一丝余波仍干扰了药雾,却已无法造成致命影响!
与此同时,药雾笼罩蛊虫!那几条腐心蛊剧烈扭动,发出尖锐嘶鸣,体表毒光闪烁,与药雾中的化毒成分激烈对抗!眼看就要压制不住!
林枫脸色一白,强行吞噬符箓之力让他气血翻涌。但他早有准备,心念一动,沟通了藏在袖中的屁遁鼬!
“吱!”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叫声,一股微不可查、却蕴含着奇异活性与调和之力的淡金色“仙气”,混入药雾之中!
“噗……”
药雾与“仙气”融合,性质陡然一变!原本激烈冲突的毒性与药性,竟如同被加入了最绝妙的催化剂,瞬间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腐心蛊的毒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扭动逐渐停止,最终僵直不动,体表色彩也变得灰暗!
毒,解了!
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玉盒中那几条再无生息的蛊虫,又看看面色如常的林枫,最后看向脸色惨白如纸、如同见了鬼一般的刘琨!
“不……不可能!你作弊!”刘琨失声尖叫,指着林枫,浑身颤抖。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暗手为何失效,更无法相信,那瓶不起眼的药散,竟真能化解腐心蛊奇毒!
林枫缓缓收起陶罐,目光平静地看向刘琨:“刘师兄,赌约已成,该你履行诺言了。”
“你……你……”刘琨气得浑身发抖,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羞愤欲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让他当众向一个“虫师”道歉,承认虫豸入药?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就在这僵持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丹道之途,博大精深,岂可固步自封?林师弟以虫豸入药,别辟蹊径,解此奇毒,可见一斑。刘师侄,赌约既立,当信守承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如烟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白衣胜雪,目光清冽,正淡淡地看着刘琨。她虽未释放灵压,但那无形的威仪,却让刘琨如坠冰窟。
有柳如烟出面,刘琨再也无法抵赖。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极其艰难地对着林枫拱了拱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师弟……手段非凡,刘某……受教了!”说罢,再也无颜停留,带着跟班狼狈离去。
广场上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所有人看向林枫的目光,彻底变了!震惊、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一丝敬畏!这“虫师”,竟真有过人之处!连柳如烟师姐都为他说话!
林枫对着柳如烟微微颔首致谢。柳如烟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似乎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随即转身离去。
经此一事,“林氏虫散”与“虫师”林枫之名,真正在丹堂乃至整个青云宗底层弟子中打响!而林枫也深知,今日虽小胜一场,却也彻底站在了风口浪尖。未来的路,必将更加凶险。
他收起木案上的瓶瓶罐罐,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地离开了广场。肩头,屁遁鼬得意地“吱”了一声,小尾巴翘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