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澎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略有不悦,但很快恢复了笑容,大手一挥,极其自然地对坐在末席的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吩咐道:“小马,待会儿你去签一下字。”
签一下字?
这句话说得如此顺滑,仿佛天经地义。在县政府浸淫多年,这种级别的“工作餐”签单报销,对他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早已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
丁希旺摩挲酒杯的手指停住了。他脸上的客气笑容瞬间凝固,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潭之上。他的目光锐利起来。
这年头,有多少乡镇干部在外面吃饭“签字”。
到了年终,多少酒馆老板拿着白纸条找上门去,求爹爹拜奶奶似的讨债。
坐在丁希旺旁边的马志远心里“咯噔”一下。他太了解丁希旺了,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尤其痛恨公款吃喝、损公肥私!
他立刻倾身,带着一种老朋友兼老搭档的急切提醒, “李书记,刚刚出门时,你说微信里零钱不一定够,”不断跟李澎眨眼,“今晚这单,我来买好啦” 马志远语气豪爽,希望能把李澎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
可惜,李澎酒意正酣,又被马志远这“不合时宜”的提醒弄得有些下不来台。他觉得马志远小题大做,驳了自己面子。他哈哈一笑,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醉意和一丝上位者的倨傲:“马镇长,你啥意思?这顿饭,当然算工作餐,促进交流,增进感情,理所应当是工作需要!记镇里,没问题的!丁总,您说是不是?” 他甚至想把丁希旺也拉下水,证明自己的“正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丁希旺身上。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连背景音乐都显得格外突兀。基地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屏住了呼吸。
丁希旺缓缓放下酒杯。那清脆的“叮”一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脸上的冰层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鄙夷。
“李书记,” 丁希旺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扎进在座每个人的耳朵里,“这种做法,我认为不妥。” 他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客气,而是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深深的失望。
李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没想到丁希旺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驳斥他,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丁总…这…这怎么就不妥了?这在县里…” 他试图辩解,认为这是司空见惯的现象,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这里是仙水镇!” 丁希旺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蕴含着压抑的不快,“不是你们县里搞迎来送往、觥筹交错的地方!仙水镇政府的每一分钱,一样有血汗味!”
“丁总,镇里有一定的招待费,招待丁总比招待任何其他人,都更有价值,不是吗?” 李澎的解释,无可挑剔。
“如果是公费宴请,我不会参加的。你问下马镇长,他用招待费请过我吗?”
“那是,我经常带镇政府人员请丁总吃饭,都没考虑用招待费。当然了,大多时候,是丁总抢着买单的。”马志远语气平缓,希望李澎赶紧改变做法。
马志远不说还没事,一说这话,让李澎瞬间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