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归星崖的故影
从回声谷往东北走,地势渐渐升高,泥土的气息里混进了熟悉的岩屑味。当那道赭红色的崖壁出现在视野里时,星舰的导航系统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屏幕上的坐标与我记忆深处的烙印重合了,这里是我出发的地方,归星崖。
崖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凹痕,那是星风吹过亿万年留下的痕迹,像位沉默的老者脸上的皱纹。我曾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毕竟离开时,脚下的岩石都在为我送行,带着“别回头”的决绝。
“这崖上的石头能映出‘最初的样子’,”向导是位守崖的老人,他指了指崖底一汪浅水,“你看那水,比镜子还真。”
我走到水潭边,水面平静无波,映出的却不是现在的我——那是个背着旧行囊的少年,眉眼间带着对未知的惶恐,手里攥着半块共生树的种子,正是我离开时的模样。少年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一定要找到让种子发芽的地方”。
星络蹲在我身边,水面里她的倒影也变了——是个捧着星图残片的小姑娘,指尖在残缺的星轨上反复摩挲,眼里的光比现在更执着,也更孤单。“原来那时候,我们都在自己的路上摸黑走啊。”她轻声说,指尖在水面轻轻一点,两个倒影突然重叠,少年和小姑娘的肩膀靠在了一起。
星羽的倒影是在崖顶找到的。那里有块平整的岩石,雨后的水洼里,映出个抱着断弦琴的女孩,正对着星空流泪。“那时候琴断了,以为再也弹不出完整的调子了。”星羽摸着自己的琴弦,现在的琴弦泛着温润的光,是用星语林的藤蔓和共生树的纤维重制的,“没想到后来遇到你们,弦又接上了。”
守崖老人说,归星崖最神奇的不是映出过去,是让“过去”和“现在”对话。他递给我们每人一块崖壁上的碎石:“握在手里,心里想着最想问过去自己的话,石头会帮你传声。”
我的碎石刚碰到掌心,就传来少年时期的声音,带着点倔强:“你找到让种子发芽的地方了吗?是不是早就把它弄丢了?”我握紧口袋里那颗已经抽芽的种子,轻声说:“找到了,在共生之源,它长得很好,还有很多伙伴陪着它。”碎石微微发烫,像是得到了答案。
星络的碎石里传来小姑娘的声音:“星图补全了吗?是不是还是一个人在找?”星络把补好的星轨碎片贴在碎石上:“补全了大半,而且不是一个人,你看,他们都在。”碎片上的星子亮起,在她掌心旋转成圈。
星羽的碎石里是女孩带着哭腔的问:“还在弹琴吗?有没有人听你弹?”星羽拨动琴弦,一段流畅的旋律淌过碎石,她笑着说:“在弹呢,有很多人听,眠族的孩子,星语林的树,还有……现在的你。”碎石上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泪水,却带着暖意。
崖顶有棵歪脖子树,树干上刻满了名字,都是从这里出发又回来的人。我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字迹稚嫩,是离开前刻下的。旁边不知被谁刻了行新字:“走了很远,没忘来时路。”
守崖老人说,这是他刻的,每次看到有人回来,他都会添一句。“归星崖不是让你们困在过去,是想让你们知道,现在的每一步,都踩着过去的脚印,那些吃过的苦,摔过的跤,都长在骨头里了,成了往前走的力气。”
离开归星崖时,我把那颗抽芽的种子埋在了歪脖子树下。星络把一片星轨碎片嵌进崖壁的凹痕里,星羽对着崖顶弹了段新曲,旋律里有出发时的忐忑,也有此刻的坚定。
守崖老人站在崖边挥手,他的身影在星风中被拉得很长,像我们每个人出发时,身后那道舍不得移开的目光。“往前走吧,”他的声音被风送来,“知道根在哪,就不怕路远。”
星舰升空时,归星崖的轮廓在下方越来越小,崖壁上的水洼还映着我们过去的模样,像在说“常回来看看”。我摸着口袋里的碎石,突然明白:所谓“归乡”,不是回到出发的地方,是和过去的自己和解,是承认那些笨拙的开始,才能更坦然地走向未来。
“下一站,共生之源的方向。”星络调整着导航,屏幕上的路线清晰无比,“该回去看看那棵树了。”
星羽的琴弦轻轻颤动,调子是回家的旋律。我知道,这次回去,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走过的星球,身边有并肩的伙伴,心里有对过去的接纳,和对未来的笃定。归星崖的故影,最终都成了照亮前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