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镇的议事厅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道明黄圣旨带来的寒意。沈玦缓缓展开卷轴,鎏金的楷书在汽灯下闪烁着近乎冷酷的光泽:“北漠事务,悉由沈爱卿统筹,非诏不得擅离。” 寥寥十余字,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与这片苦寒之地牢牢绑定,所谓的“重用”之下,是昭然若揭的放逐与忌惮。
帐内顿时一片死寂,随即被陆青饱含怒意的一掌打破,他面前的案几嗡嗡作响:“这算什么鸟事!当初也先兵临城下,若不是咱们潜龙卫的血肉和新式枪炮,他朱祁钰能安安稳稳坐上龙椅?如今倒好,一句轻飘飘的‘北漠事务’就想把天大的功劳抹了?按我说,封个世袭罔替的北境王都不过分!”
小墨子摆弄着他从不离身的精钢扳手,冷笑一声:“陆大哥,你还指望封王?新帝这分明是怕咱们大人功高震主!别忘了,大人曾是太上皇旧部,这根刺,可一直扎在新帝心里呢。”他促狭地转向陆青,“要不,您老去京城争个京营统领玩玩?那多威风。”
陆青双眼一瞪,声如洪钟:“呸!老子在雪融镇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自在快活,去看那帮穷酸文官的嘴脸作甚?便是给个兵部尚书,老子也不稀罕!”他转向沈玦,抱拳躬身,语气斩钉截铁,“我陆青的命是公子给的,这辈子就跟定公子了,公子在哪儿,我陆青就在哪儿!”
王磊合上刚核算完毕的物资账册,语气倒是格外平静:“诸位,暂息雷霆之怒。依学生浅见,新帝此举,于我雪融镇,未必是祸,反可能是福。”他走到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指划过广袤的疆域,“请看,朝廷不管,正好给了我们天高任鸟飞之机!这万里北漠,草原、森林、矿藏,无穷无尽。我们正可放开手脚——深挖矿、广铺轨、大兴工商,将生意做到辽东,乃至更远的苦兀(库页岛)!待到他日,雪融镇又何止是一镇?或可自成格局,何须再看他人脸色?”
“自成格局?妙啊!”小墨子眼睛瞬间亮了,“这比那劳什子王爷的名头,可带劲多了!”
无尘道长轻拂尘尾,颔首微笑:“王秀才此言,深得道家‘顺其自然’之妙。新帝心存忌惮,才将这北漠全权相托,看似放逐,实则是将一片无主之地,拱手让于我等。太上皇幽居南宫,新帝既需借公子之力镇守北疆,又恐公子回京威胁其位,这驱虎吞狼、划疆而治的阳谋,倒也直白。”
所有目光最终汇聚于沈玦身上。沈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冰冷的圣旨纹路上摩挲,目光却已穿透窗棂,投向远方——雪融镇的灯火如地上星河,绵延数里,蒸汽机车雄浑的汽笛声划破夜空,带着一种不可抑制的、野蛮生长的力量。
“雪融镇,确实太小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仿佛蕴含着风雷,“周边铁矿已近枯竭,石油勘探需向东北延伸,蒸汽火车的铁轨若要连接辽东,我们需要更广阔的土地。”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到舆图前,指尖精准地点在辽东广袤的原始地域:“这里,有取之不尽的优质木材,可作枕木;有储量惊人的煤田,能为万千蒸汽机提供食粮;更有肥得流油的黑土地,一旦开垦,产出的粮食能养活十倍于现在的人口!”
陆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声音都有些发颤:“公子……您的意思是,咱们……东进?”
“不是东进,是开拓。”沈玦纠正道,语气斩钉截铁,“我们不夺民田,不掠他地,只去开发那些沉睡的荒原,建新城,修铁路,设工厂。让流离失所者有田可耕,让天下工匠有处施展,要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日子过得比京城更富足、更有尊严!”
他略作停顿,环视帐内每一张忠诚而热切的面孔,沉声道:“新帝让我们守北漠,我们便替他守好。但这北漠的规矩,从今往后,由我们来定! 他不给的名位,我们靠自己挣;他不让回的京城,我们就在这里,亲手建一个更繁华、更强大的新天地!”
“好!”陆青第一个振臂高呼,“我这就去操练人马,谁敢阻我开拓之路,便让他尝尝咱们新式开花弹的滋味!”
“我去设计辽东铁路线!”小墨子激动地摩挲着他的扳手,“保证明年开春,第一列火车就能开进辽东!”
王磊亦是笑容满面:“属下立刻清点物资人手,组织勘探商队,前往辽东选址,建立咱们的第一个前沿据点!”
无尘道长望着群情激昂的众人,悠然长叹:“沈小子,看来这番‘自成格局’的草台班子,真要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业了。”
沈玦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提起朱笔,在舆图上辽东的腹地,用力画下了一个鲜红的、充满决心的圆圈。那里,将是他们下一个辉煌的起点。
那道来自京师的圣旨被随意卷起,收入匣中,再无人在意其中蕴含的猜忌与薄凉。雪融镇的人,早已习惯了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开创命运。
随后的日子里,潜龙卫化身勘探先锋,分批进入辽东勘测地形;工匠队伍携带各种奇巧器械紧随其后,在选定的要冲之地建立前哨工坊;农学家们则忙着试验来自西域和南洋的新作物,期盼它们能在这片富饶的黑土地上扎根繁衍。
钢铁的脉络(铁路)不断向东延伸,如同生命的藤蔓,每一处车站的设立,都迅速聚拢起一个新的繁荣村落。 钻探机的轰鸣响彻辽东荒原,黑色的工业血液(石油)被源源不断送回雪融镇的炼化塔,转化为驱动这个新生巨兽前进的强大能量。
一年之后,当京师的朝堂依旧深陷于“南宫”与“皇宫”的权力漩涡而无暇他顾时,在遥远的东北,三座崭新的城镇已拔地而起,与雪融镇通过钢铁轨道紧密相连,声气相通。铁轨上,蒸汽机车日夜奔忙;工厂里,步枪、火炮的产量翻了三番;田野间,丰收的谷物堆积如山。
沈玦屹立在辽东新城高大的城楼上,俯瞰着这片被他与同伴们唤醒的土地,内心平静无波。所谓的“草头王国”,从来不是为了一个虚妄的名号,而是为了践行一个朴素的理想——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无论来自何方,都能凭借自己的勤劳与才智,有尊严地安居乐业。
远处,一队蒙古牧民驱赶着牛羊,正与雪融镇的商队熟练地用皮毛交换着布匹与盐茶。他们口中说着生硬却友好的汉话,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昔日的隔阂与戒备,早已在公平的贸易与和平的交往中冰雪消融。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他守住了这片北漠,守住了这个用知识、汗水与信念浇灌出的理想国,并看着它日益茁壮。
至于紫禁城里的那位皇帝,以及那些纠缠不休的朝堂恩怨,早已如过眼云烟,不再萦绕于心。
雪融镇的故事,远未结束,而是翻开了更加波澜壮阔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