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拍了拍还在喋喋不休、让她“快跑”的宋妙妙，“好啦，妙妙，别瞎操心了。你表哥那个人，眼高于顶，身边什么样的名门闺秀没有？怎么会看上我这种普通人？他可能就是单纯想逗你玩，看你着急的样子。”她顿了顿，引导着宋妙妙的思路，“你不如好好想想，最近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宋妙妙果然被带偏了，小脸皱成一团，努力回忆：“啊？得罪他？好像……没有吧？不过表哥从小就那样！特别讨厌！一点都不让着我！上次我爸出差带回来的顶级和牛，他就跟我抢最后一块！那么大的人了，还跟我一个小姑娘抢吃的！幼稚死了！”她气鼓鼓地吐槽着，掰着手指细数吕宋一的“罪状”。
听着宋妙妙孩子气的抱怨，吴念嘴角却浮现一丝了然的微笑。她看出来了，吕宋一对这个表妹，嘴上从不饶人，甚至有点“欺负”她，但行动上却处处透着维护和照顾。从老宅解围数学题，到粥店门口替她出头，再到这次大手笔置办年货……他其实很在意这个妹妹。只是表达的方式，别扭得像个小男孩。
宋妙妙吐槽了一会儿，情绪又低落下来，小声嘟囔：“不过……念念姐，表哥他过年要回他自己家了……每次回去，他心情就特别差，跟吃了火药似的。回来还总要拿我出气，说我笨，说我吵……烦死了！”虽然语气抱怨，但吴念听出了她话里藏不住的、对表哥的心疼。
吴念若有所思。吕宋一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人，可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豪门深宅里的恩怨纠葛，更是不足以与外人道。
送走絮絮叨叨、忧心忡忡的宋妙妙，吴念看着堆满角落的年货和那两件新衣服，心里五味杂陈。
大年三十，夜幕降临。
筒子楼狭窄的房间里，却洋溢着暖融融的、独属于家的温馨。小小的方桌上铺着干净的塑料布，中间摆着一台老旧的、屏幕不大的电视机，正播放着热闹的春晚。窗户上贴着宋妙妙送来的小兔子窗花，红彤彤的，透着喜气。
徐慧兰精神难得不错，裹着那件新买的枣红色羽绒服，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小块面团，动作缓慢却认真地擀着饺子皮。她脸上带着久违的、满足的淡淡笑意。吴念系着围裙，坐在小凳子上，面前放着一盆调好的白菜猪肉馅儿，正灵巧地包着饺子。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的饺子整齐地码放在盖帘上，像列队的元宝。
“妈，你看这个，包得好看吗？”吴念拿起一个包得特别饱满的饺子，献宝似的给妈妈看。
“好看，好看，念念手真巧。”徐慧兰笑着点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身上，“比你妈强多了。”
“妈，你这夸的我都不好意思！”吴念笑着回应。小小的空间里，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电视里的欢歌笑语是背景音。锅里煮着饺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氤氲的白雾弥漫开来，混合着饺子的香气和淡淡的药味，交织成一种平凡却无比踏实的幸福感。
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远处江滩方向，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次第绽放，映亮了小小的窗户。虽然物质并不富裕，但母女俩相依为命，彼此守护，这份相濡以沫的温暖，让清贫的日子也充满了希望和盼头。吴念看着妈妈脸上真心的笑容，心里暖暖的，所有的疲惫和烦忧仿佛都被这温暖的年味驱散了。
与此同时，城东吕家老宅。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宽敞奢华得如同宫殿般的餐厅照得亮如白昼。一张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长条红木餐桌铺着昂贵的刺绣桌布，摆满了珍馐美味，从空运的海鲜到精致的宫廷菜，应有尽有。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垂手侍立一旁，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冰窖。
主位上，坐着吕家真正的掌舵人，吕宋一的爷爷吕正雄。老人穿着暗红色的唐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长长的餐桌两侧，一边坐着吕宋一，另一边坐着他的父亲吕振邦。吕振邦穿着考究的西装，但神情有些拘谨，眼神时不时瞟向餐厅入口的方向。
“宋一，”吕正雄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惯有的威严，“这个学期，功课怎么样？”他的目光落在吕宋一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重要的资产。
吕宋一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质的餐叉，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疏离的淡漠：“就那样。”
“嗯。”吕正雄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也不甚关心，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以后寒暑假，都回家来住。公司那边，我会安排人带你，先从底层部门熟悉起来。吕家这份家业，迟早是你的，你要多上心。”
吕宋一扯了扯嘴角，没应声。这份“家业”？他只觉得讽刺。
这时，餐厅侧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穿着素雅墨绿色织锦旗袍、披着羊绒披肩的老妇人，在女佣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她便是吕宋一的奶奶，李苑晚。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痕迹，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优雅风韵。她脸色带着点病弱的苍白，眼神却依旧清亮，手腕上戴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那是宋明雅生前送她的礼物。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吕宋一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慈爱和心疼。
“奶奶。”吕宋一看到李苑晚，脸上那层冰冷的疏离才稍微融化些许，立刻起身迎了上去，亲自扶她在吕正雄左手边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向来是她的。
“哎，我的乖孙。”李苑晚拍拍吕宋一的手背，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随即又故意板起脸，带着点老小孩的嗔怪，“你还知道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啊？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那些跑车，早忘了奶奶了呢！”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餐厅压抑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瞬。
“怎么会，奶奶。”吕宋一难得语气温和，“您身体好些了？”
“老样子，看到你，就好多了。”李苑晚笑着，目光慈祥地打量孙子，“瘦了，在外面肯定没好好吃饭。待会儿多吃点。”她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吕振邦，仿佛这个儿子不存在。
吕正雄对妻子的到来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李苑晚的娘家背景深厚，她本人与宋明雅的母亲赵灼华更是情同姐妹的闺蜜，当年极力撮合宋明雅与吕振邦。宋明雅早逝，李苑晚一直心怀愧疚，觉得对不起老姐妹的托付，加上儿子出轨，更是让她心灰意冷，常年抱恙。她对吕宋一的偏袒和骄纵，是整个吕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是吕正雄都默许的。
然而，这短暂的温情并未持续多久。
餐厅门口再次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珠光宝气的苏丽华，带着精心修饰过的温婉笑容，和她那刚从牛津放假回来的儿子苏明佑，再次试图“融入”这场家宴。
苏丽华看到李苑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脸上笑容更盛，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妈，您也下来了？太好了！明佑特意赶最早的航班回来，就是想陪您和爸、振邦、宋一一起过个团圆年。”她轻轻推了推身边的苏明佑。
苏明佑立刻上前，脸上堆起热情又带着点孺慕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清朗：“奶奶！爷爷！爸爸！大哥！新年快乐！我在国外可想你们了！”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佳肴，故作轻松地笑道，“哇，好丰盛啊！还是家里的味道最让人想念！”他甚至还特意看向李苑晚，带着点讨好的乖巧，“奶奶，您气色看着好多了！”
苏丽华顺势就想拉开李苑晚旁边空着的椅子，示意苏明佑也坐下。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女主人的从容，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眼神却紧张地观察着李苑晚的反应。
李苑晚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她没有看苏丽华，也没有看苏明佑，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面前一小碗温热的汤，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进来的只是两个不相干的下人。这种无视，比直接的呵斥更令人难堪。
“啪！”
一声刺耳的脆响，打破了苏丽华强撑的“温馨”假象！
吕宋一手中的银质餐叉被他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旁边的杯碟都微微颤动。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直直射向苏丽华和正准备坐下的苏明佑，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足以冻结空气的寒意：
“我再说最后一次，”他的目光扫过苏明佑，如同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这里，没你们的位置。滚出去。”最后三个字，如同冰渣。
餐厅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苏丽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血色褪尽，伸向椅背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苏明佑脸上的热情也瞬间碎裂，只剩下屈辱和难堪，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他们母子每年都执着地想上这张桌，这是试探吕正雄和李苑晚的底线，是对吕宋一地位的挑衅！虽然从未成功，但这种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恶心感，让吕宋一每年的年夜饭都如同嚼蜡！
“宋一！”吕振邦脸色铁青，猛地站起来，指着吕宋一怒不可遏，“你怎么说话的？！明佑是你弟弟！大过年的，一家人团圆吃饭，你发什么疯？！”
“弟弟？”吕宋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缓缓站起身，挺拔的身躯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眼看吕宋一要爆发，旁边的李苑晚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坐下，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看向母子二人。
“我儿媳妇叫宋明雅，12年前就躺在城西冰冷的墓地里了！你这个没皮没脸的女人，算什么东西？也配坐在这里？”她冰冷的目光转向脸色惨白的苏明佑，充满了极致的厌恶，“还有这个随了母姓的‘苏少爷’，牛津的高材生？怎么？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还是觉得攀上吕家的这个不成器的，就能登堂入室，名正言顺地叫我奶奶了？”
苏丽华的身体晃了晃，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强忍着的模样，看向吕振邦。苏明佑更是被羞辱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充满了怨毒，尤其是看向李苑晚时——这个老太婆，连正眼都不给他们！
“妈，都多少年了，李华和明佑没名没分，得遭多少白眼，大过年的，您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大家一起安生地吃个团圆饭吗？”吕振邦既无奈也不理解，内心更是生出无限的委屈。
“够了！”吕正雄低沉而极具威压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执。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苏丽华泫然欲泣的脸，扫过苏明佑屈辱怨毒的表情，最终落在情绪激动的老妻身上，“让他们出去就好了，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再气坏了身子。”
最后严厉的目光看向儿子。“带她们出去。立刻，马上。”他刻意加重了“她们”二字，目光锁死在苏丽华身上，“今天是吕家的家宴，就不留外人了！”
“爸！”吕振邦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声音带着哀求。
苏丽华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苏明佑死死咬着下唇。
“出去！”吕正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再敢多说一个字，连你也一起滚出去，以后也不用姓吕了，跟着他们娘儿俩，一起姓苏吧！”
李苑晚这时才放下银勺，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冷漠：“大过年的，吵吵嚷嚷，搅得我头疼。”她看都没看那对母子，只是对吕宋一招招手，“宋一，坐下，陪奶奶吃饭。”这无疑是给吕正雄的裁决盖上了最后一道印章。
吕振邦脸色灰败如土，看着父母冰冷无情的眼神，知道再无转圜余地。他颓然地低下头，声音干涩沙哑：“走…走吧…” 他半扶半拽着失魂落魄、低声啜泣的苏丽华，又看了一眼僵立原地、满眼屈辱怨毒的苏明佑，哑声道：“明佑，走。”
苏明佑最后怨毒地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吕宋一和冷漠垂眸的李苑晚，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而屈辱的摩擦声，跟着母亲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餐厅，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地关上。
餐厅里只剩下吕正雄、李苑晚、吕宋一，以及脸色难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吕振邦。
“吃饭。”吕正雄拿起筷子。
李苑晚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清淡的豆腐放到吕宋一碗里，柔声道：“乖孙，吃这个，好消化。”
吕宋一重新坐下，看着碗里那块洁白的豆腐，又看看身边奶奶关切的眼神，再看看对面父亲失魂落魄的样子，以及主位上爷爷那张威严冰冷的脸。他拿起筷子，夹起那块豆腐送进嘴里，味同嚼蜡，更是让他对这所谓的“家”，彻底失去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