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时间,仿佛因为沈怜星的语塞和低头的动作而再次彻底停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她低着头,能清晰地感觉到宫寒渊那两道目光依旧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刺人,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无所遁形的沉重压力,让她连指尖都感到冰凉。
她知道自己必须回答,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
在他面前,过久的沉默有时比一个错误的回答更具风险,可能被视为一种无声的抵抗或蔑视。
暗暗地、极其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强迫几乎要冻结的血液重新流动,沈怜星猛地抬起头,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迎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尽管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语气尽量维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平稳,带着一种如履薄冰般的、小心翼翼的斟酌:
“督公威仪天成,手握重权,执掌生死,翻覆朝野亦在弹指之间。民女……民女一介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身处此等威势之下,若说心中全然不惧,未免……未免太过虚妄矫情,亦是对督公威名的……不敬。”
她没有直接说“怕”,那个字太直白,太危险;也没有说“不怕”,那谎言太过苍白无力。
她巧妙地将恐惧归因于他那毋庸置疑的权势和令人胆寒的地位,这是一种相对安全、不易直接触怒他逆鳞的说法,将个人情绪转化为对客观权力的敬畏。
她顿了顿,纤细的脖颈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继续道,声音比刚才更低柔了些,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细微的困惑与挣扎:
“只是……近日屡屡承蒙督公……出手相助,于刺客刀下,于毒蛇口边,得以保全性命。民女心中……除却敬畏,亦并非全无……感念之意。”
这话半真半假,说得极其艰难。
感激吗?或许有那么一丝,在生死一线的关头,他确实如同天降神兵般救了她。
但更多的,是那种被强行“庇护”后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屈辱、身不由己的恐惧,以及那种如同物品般被标记归属的窒息感。
宫寒渊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波动,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玉石面具,只是那深邃眸子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暗流的东西一掠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难以分辨那是满意、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沈怜星心脏高悬,以为他会对这个依旧模棱两可、试图左右逢源的回答感到不满,或者会用一种更冰冷的方式继续追问、逼她露出更多破绽时,他却忽然极轻极浅地……笑了一下。
那并非寻常人开怀的笑,甚至算不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只是他那总是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唇角,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近乎虚幻的冰冷弧度。
那笑意很淡,很浅,如同蜻蜓点水,并未真正抵达他那双寒潭般的眼底,反而让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在那一刹那,平添了几分高深莫测的邪气与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般的疏离感。
“哦?”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带着磁性的单音节,目光依旧如同最精准的锁具,牢牢锁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猫捉老鼠般的玩味,“感念?”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舌尖似乎轻轻碾过它们,仿佛在品味什么极其有趣、却又带着讽刺意味的东西。
沈怜星被他这声听不出喜怒的笑和那句简短的反问弄得更加心慌意乱,如同迷失在浓雾中的小舟,完全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思海底。
他是不信?是在嘲讽她这微不足道的“感念”太过廉价虚伪?还是……觉得她这番挣扎着表露出的、夹杂着恐惧的复杂情绪,本身就很可笑?
宫寒渊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充满心理博弈的对话只是他兴之所至的一个小小插曲。
他重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在冷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目光落回那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报上,只留下那抹意味深长、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浅淡笑意,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沈怜星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继续整理吧。”
他淡淡吩咐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不带丝毫情绪的冰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沈怜星如蒙大赦,几乎是本能地迅速转过身,重新拿起一本医书,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心脏却还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跳动着,如同擂鼓。
他那声笑,那声反问,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嘲讽她骨子里的畏惧无法掩饰?还是……对她那点挣扎着说出的、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感念”的……一种她无法理解、更无法回应的诡异反应?
她发现,自己越是试图去揣测、去理解这个如同深渊般的男人,就越是陷入一团更深的、无法驱散的迷雾之中。
他就像一口亘古存在的、深不见底的寒潭,你永远不知道投下一颗石子,是会激起怎样诡异莫测的涟漪,或者,那颗石子根本就会无声无息地沉没,不会得到任何回应,只留下投石之人无尽的惶惑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