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峦,秋风也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沈怜星握着手里的埙,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站在督公主帐外临时设下的一道纱帘后,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帐内,隐约传来纸张翻动、以及宫寒渊低沉冷漠的吩咐声,偶尔夹杂着下属恭敬的应答。
帐外,两名佩刀番役如同石雕般分立两侧,目不斜视,却无形中加重了沈怜星的紧张感。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将埙凑到唇边。
按照那练习了无数遍,却依旧生涩不堪的指法,吹响了第一个音。
“呜——”低沉、沙哑,甚至带着些许破音的埙声,突兀地在肃静的营帐区响起。
虽然隔着纱帘,沈怜星仍能感觉到帐内的声音似乎有瞬间的停滞。
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羞窘得几乎想要立刻逃离。
但她不能。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按照那该死的、凄厉的乐谱,一个音一个音地吹下去。
埙声呜咽,曲调哀婉,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更添几分悲凉与诡异。
它算不上悦耳,甚至有些刺耳,与这军营的肃杀、与帐内正在处理的军政要务,格格不入。
沈怜星根本不敢去想帐内的宫寒渊是何反应。
是嫌恶?是嘲讽?还是根本无动于衷,只将这噪音当作一种背景?
她只觉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吹奏的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控制手指不要颤抖,声音不要中断。
帐内,宫寒渊坐于主位,正听着一名千户禀报黑风隘附近的暗哨布置。
那突兀响起的、生涩凄厉的埙声传入耳中,让他翻阅文书的手指微微一顿。
千户的禀报也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看向督公。
宫寒渊却并未抬头,只淡淡道:“继续。”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那埙声根本不存在。千户松了口气,连忙继续汇报。
宫寒渊的目光重新落在文书上,但若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神并未聚焦。
那不成调的、磕磕绊绊的埙声,像一根羽毛,不断搔刮着他的耳膜。
他记得昨日暗卫回报,她帐中埙声断续,练习至深夜。
他能想象出她此刻在帘外,是何等的紧张、羞愤与无奈?
这种将她的不适与挣扎,强行纳入自己领域的感觉,奇异地带来一丝满足感。
他要她的声音,哪怕是这种被强迫发出的、并不悦耳的声音,充满他的空间,成为他血腥世界里一道独特且专属的背景音。
这是一种扭曲的占有欲,他尚未察觉,或者说,不愿深究。
埙声依旧在继续,虽然生涩,却固执地不肯停歇。渐渐地,宫寒渊似乎习惯了这声音的存在。
它掩盖了帐外其他的杂音,也仿佛在他周身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繁杂的公务、血腥的谋划暂时隔开,只留下这一道属于她的、挣扎的声息。
他甚至分神去想,若她熟练之后,这埙声是否真能如传说中那般,吹出苍凉悲怆的天籁之音?不过,即便是现在这般不成调的样子,似乎……也不全然是噪音。
沈怜星自然不知他心中这些曲折念头。
她只觉得腮帮子发酸,手指僵硬,那哀婉的曲调反复吹奏,初时还能感受到曲中的凄厉,到后来几乎麻木,只剩下机械的重复。
秋风吹拂着纱帘,也吹在她单薄的医女服上,带来阵阵寒意。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个时辰变得无比漫长。
当帐内终于传出督公一句“今日到此为止”时,沈怜星几乎是立刻放下了埙,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
她低着头,快步离开帐前,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回到自己帐中,桃花连忙递上热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心疼得不行:“小姐,您受苦了……”
沈怜星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来,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每日两个时辰,在他帘外,吹奏这哀音……这“声音的囚徒”生涯,才刚刚开始。
她望着帐外阴沉的天色,第一次对这次巡狩之行,生出了一丝真正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