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燃灯古寺传承之地离开，已过旬月。
奇修缘行走在苦寂之地更为深沉的荒凉之中。这里的山是铁灰色的，植被稀疏扭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亘古的死寂与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灵气并非稀薄，而是如同掺杂了砂砾的浊流，狂暴且难以汲取，寻常修士在此，修为能维持不坠已是侥幸。
但他不同。
燃灯古寺的传承，尤其是那盏核心心灯的洗礼，让他对《摩柯无量心经》的领悟达到了全新境界。慈悲心圆满，智慧心稳固，无畏心初生。他的心光品质发生了质变，不再是单纯的温暖柔和，更兼具了洞察虚妄的明澈与破除外魔的刚毅。即便在此等恶劣环境中，他亦能如同精密的滤网，从那狂暴的灵气流中，剥离出极其细微却足够精纯的一丝，缓缓补充自身消耗，虽慢，却胜在持续。
他不再急于赶路，而是一边适应着新的力量，一边对照着从黑石寨老者身上得来的皮卷地图，以及月泉镇石碑上刻录的残图，谨慎地向西而行。地图标示的下一个相对明确的据点，是一个名为“黑齿集”的地方。据残存注释所言，那里是苦寂之地深处，少数几个还能进行有限交易和信息流通的混乱之地。
这一日，翻过一片如同巨兽脊背般起伏的黑色山脉，一片坐落在干涸巨谷中的聚居地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便是黑齿集。
远远望去，它没有任何城墙，只有无数杂乱无章、用各种材料搭建起来的低矮棚屋和帐篷，密密麻麻地拥挤在谷地中。几缕稀薄的炊烟歪歪扭扭地升上灰蒙的天空，更添几分破败。空气中随风传来隐约的喧嚣、争吵，以及一种混合着腥臭和劣质烈酒的浑浊气味。
这里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法则。
奇修缘将伏魔杖用更厚的、沾染了尘土油污的破布重新缠裹，背在身后。僧袍早已在连番跋涉中变得与乞丐无异，他拉起风帽，遮住大半面容，只留下一双沉静的眼眸，收敛起周身大部分心光波动，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挣扎求生的低阶散修，迈步走向那片混乱的聚居地。
踏入黑齿集的范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肮脏泥泞的小道两侧，是各式各样的“摊位”。有人直接在破布上摆着几块闪烁着微弱异光的矿石，或是几株长相怪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草药；有人牵着被铁链锁住、眼神凶戾的低阶妖兽幼崽叫卖；更有甚者，直接在木桩上挂着残缺的、似乎刚从某个古战场挖出来的法器碎片，沾着暗红色的泥土。
来往之人形形色色。有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遗民；有浑身煞气、带着狰狞伤疤的匪修；有穿着虽然破旧但款式统一的某些小门派弟子；甚至还能看到几个笼罩在黑袍中、气息阴冷的修士，疑似魔道旁支。
所有人都带着警惕与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陌生人，如同荒野上的鬣狗。
奇修缘目不斜视，沿着主道向内走去。他需要信息，关于苦寂之地更深处的信息，关于“燃灯古寺”或“小雷音”可能存在的线索，也需要补充一些最基本的物资，比如更耐储存的干粮和清水。
他走到一个看起来相对“正规”些的摊位前——一个用几块木板搭成的台子，后面坐着一个缺了只耳朵、正眯着眼打盹的干瘦老者。摊位上摆着几张粗糙的兽皮地图和一些瓶瓶罐罐。
“地图，怎么换？”奇修缘压低声音问道，模仿着此地通用的、带着粗粝口音的通用语。
缺耳老者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睛扫了他一眼，伸出三根黑乎乎的手指：“三块下品灵石，或者等值的兽肉、清水。”
奇修缘沉默了一下。灵石他几乎没有，食物和水更是紧缺。他想了想，从怀中（实则是从琉璃舍利子空间的一角，这是他新发现的心光运用，能极小范围储物）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株在翻越黑色山脉时顺手采集的、蕴含着微弱火属性灵气的“赤焰草”，品质普通，但在此地也算难得。
“这个，换你最好的地图，再加三囊清水。”他将布包放在木板上。
老者拿起赤焰草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看起来穷酸的小子能拿出这东西。他掂量了一下，又从摊位下拿出三个脏兮兮的皮质水囊，连同一张画在某种兽皮上的、相对详细些的地图推给奇修缘。
“成交。”
奇修缘收起地图和水囊，正准备离开，那老者却忽然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小子，面生得很。提醒你一句，最近集里不太平，‘血狼帮’和‘秃鹫营’为了西边新发现的一处小灵矿脉正闹得凶，没事别往西区凑热闹。还有，夜里找个靠墙的地方待着，锁好你的东西。”
说完，老者便重新闭上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奇修缘心中微动，点了点头，算是承了这份情。他明白，在这无法之地，任何一点善意都可能别有目的，但也可能是活下去的关键。
他拿着新地图，找到一处相对僻静的、靠着一堵残破石墙的角落，摊开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这张地图比之前的都要详细，不仅标注了黑齿集，还画出了西面更深远区域的一些已知危险地带和可能存在的遗迹。在地图的最西端，一个模糊的区域被用朱砂圈了起来，旁边标注着两个小字：
“佛殒”。
佛殒之地？
奇修缘瞳孔微缩。这个名字，与他要寻找的佛门传承，似乎透着某种不祥的关联。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阵嘈杂的喝骂与打斗声，夹杂着女子的惊呼，从不远处的巷口传来。
他抬起头，看到几名穿着统一、袖口绣着狼头图案的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道袍的年轻女子推搡辱骂，似乎是在强行索要什么。
“血狼帮……”奇修缘认出了那狼头标志，正是缺耳老者提醒要小心的势力之一。
他本不欲多事，但目光扫过那女子。她年纪很轻，面容清秀却带着倔强，虽身处围困，眼神却并无太多恐惧，反而有一种不符合此地环境的清澈与坚持。最重要的是，在她那旧道袍的衣角，他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刺绣图案——一盏青灯。
这个图案，与燃灯古寺，与他要寻找的线索，是否有关？
奇修缘握着地图的手，微微收紧。
是视而不见，继续隐匿自身？还是……
他看了一眼那女子倔强的眼神，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盏与燃灯古寺遥相呼应、温暖而坚定的心灯。
在这混乱绝望的黑齿集，一丝源自传承的微光，似乎不容就此熄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