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再次出门,这一次,他的背影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沉重,那瓶小小的伤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间漾开了圈圈涟漪。
顾清辞则留在院中,将昨日带回的泥土样本一一摊开在干净的麻布上,仔细记录它们的颜色、质地、湿度,甚至凑近轻嗅其气味。阳光洒在他月白色的直裰上,泛着柔和的光晕,他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品鉴着稀世的香茗。
午后,萧屹归来。他带回的不再是杂乱的枝条,而是几大捆鲜嫩翠绿、芽头饱满的特定茶树枝叶,显然是有目的地精选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装满了来自北坡那片老茶树下的、颜色深褐的酸性土壤。
“试试这个。”萧屹将东西放下,言简意赅。
顾清辞眼睛一亮,立刻起身查看。他捻起一片茶叶,在指尖揉搓,又置于鼻尖轻嗅,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叶质厚实,香气清幽,确是佳品。这土也选得好。”
他没有多问萧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准找到这片茶林的,有些默契,心照不宣。
接下来的日子,小小的院落仿佛变成了一个微型的茶作工坊。
顾清辞负责核心的技艺。他指挥着萧屹用带回的北坡土在院角垒砌了几个简易的苗床,将精选的茶树枝条扦插下去,保持湿润,观察其适应性。同时,他开始处理那些鲜叶。
“采摘时机很重要,需在晨露干后,午日当头前。”顾清辞一边将鲜叶摊晾在洗净的竹匾上,一边对旁边静静看着的萧屹解释,“摊晾是为了散失部分水分,让叶片变软,便于后续揉捻。”
萧屹听得认真,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却专注地落在顾清辞翻动茶叶的手指上,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翠绿的叶片间穿梭,如同抚琴。
待到叶片萎凋适度,顾清辞洗净了家里那口最大的铁锅。“炒青是关键,火候把握全在一心。”他示意萧屹控制灶膛的火势,自己则将手掌探近锅底感受温度,觉得合适了,便将一部分萎凋叶投入锅中。
霎时间,一股浓郁而清新的茶香随着“嗤”的一声蒸腾而起,迅速弥漫了整个小院,甚至飘过了篱笆,引得偶尔路过的村民都忍不住驻足深吸两口。
顾清辞双手并用,在滚烫的锅中快速翻炒、抖散、揉捻。动作流畅而富有韵律,额角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这是他家族中传承的古法,虽许久未亲手操作,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并未褪色。
萧屹沉默地坐在灶前,严格按照顾清辞的指令控制着火候,时添时减。跳跃的火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也映着他眼中那片专注守护的暖光。他看着顾清辞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看着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下意识地,将火势调得更稳了些。
炒青、揉捻、干燥……一道道工序,在两人的配合下,虽显生疏,却也有条不紊。顾清辞负责技术核心,萧屹则包揽了所有需要体力的环节,搬动竹匾,添柴控火,毫无怨言。
期间,王婶好奇地扒着篱笆张望,啧啧称奇:“顾小哥,你们这是弄啥哩?香得很呐!”
顾清辞只笑着答:“试着制些山茶,不值什么。”
萧屹一个眼神扫过去,王婶便讪讪地笑着走开了。
忙碌了整整两日,第一批“南山茶”终于制成了。数量不多,只有小小一陶罐。茶叶条索紧结,色泽墨绿隐翠,覆着一层细密的白毫。
顾清辞小心地取出一撮,放入两个洗净的粗陶碗中,提起灶上一直温着的山泉水冲泡下去。热水注入,茶叶在碗中舒展开来,汤色清澈黄绿,那股凝聚的香气愈发醇和持久。
他端起一碗,递给一直守在旁边的萧屹。
萧屹接过,学着他的样子,先观其色,再嗅其香,最后才小心地呷了一口。
茶汤入口微苦,旋即化开,一股甘甜清冽的韵味自喉间升起,齿颊留香,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口茶汤洗涤而去。他不懂茶道,却也知这滋味,远非市井粗茶可比。
他抬起眼,看向顾清辞,黑沉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很好。”
顾清辞自己也喝了一口,闭目细细品味片刻,方才睁眼,眼中带着光:“火候尚欠缺一分,揉捻力道也可再调整。但茶底极好,香气清郁,回甘迅猛,已有雏形。”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那是技艺得到验证、希望破土而出的喜悦。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散发着淡淡茶香的小院里。
萧屹看着顾清辞眼中那簇闪动的火光,看着他因为成就而微微发亮的脸庞,心中那片荒芜的冻土,仿佛也被这茶香与暖意浸润,生出了柔软的绿意。
他仰头,将碗中剩余的茶汤一饮而尽,如同饮下烈酒。
“下次,会更好。”他沉声道,像是在承诺。
顾清辞迎上他的目光,弯唇一笑,清俊的眉眼在暮色中舒展开来:“嗯,下次会更好。”
茶香袅袅,萦绕在两人之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昭示着——
他们共同的道路,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