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残龛下,阴风穿梭,卷动着腐朽与尘埃的气息。阿张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断壁,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胸腔里的裂刃,魂魄深处那幽冥掌毒留下的灼痛与阴寒交替肆虐,几乎要将他的意志撕碎。脑海中,那些属于“张亮”的暴虐记忆碎片虽不再剧烈冲击,却如同污浊的底色,沉甸甸地压在意识深处,带来阵阵眩晕与难以言喻的自我怀疑。
但此刻,他没有任何时间去品味或梳理这份痛苦。
目光落在身旁气息愈发微弱的阿幼朵身上,那几乎察觉不到的胸膛起伏,像针一样刺痛着他的心。更让他心悸的是,她原本苍白的小脸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身体触手滚烫!那些狰狞的鞭伤边缘呈现出可怖的红肿,甚至有细微的黄水渗出,这是外伤恶化、邪毒内侵的迹象!
不能再等了!每拖延一刻,阿幼朵的生机会流逝更多。而官府追捕的罗网,绝不会因他们的重伤而延缓半分,此刻恐怕已悄然撒向通县的大小角落。
他必须立刻做出决策。
强忍着经脉欲裂的痛楚,阿张将视线投向一直守在一旁、眼神里混合着恐惧和关切的小石头。这孩子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眼睛却透着底层求生者特有的机警和敏锐。
“小兄弟,”阿张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尽量放缓语气,避免吓到这个孩子,“你……对通县很熟吗?知不知道官差……通常什么时候会到这边来巡查?”
小石头见他问话,连忙点头,结结巴巴却又条理清晰地回答:“熟……西……西边码头上工早,官、官爷辰时左右会过去瞅瞅……这边破庙……平时没人来,但、但要是出了大事……保长会带人……挨家……呃,挨破屋子搜……”
他话语稚嫩,用词简陋,却精准地勾勒出了底层视野里的生存规则和危险分布。
阿张心中稍定,眼前的孩子或许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希望。他艰难地摸索着身上,他的衣物早已在连番变故中破烂不堪,值钱之物更是早已耗尽。最终,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件硬物——那是他束发用的的一根不起眼的木簪,材质只是普通的酸枝木,但做工还算精细,尾端似乎还嵌了极小的一点黯淡银饰,或许还能换得几文钱。这是他身上最后一件勉强能称之为“物品”的东西了。
他费力地将木簪取下,长发顿时披散下来,更添几分狼狈。他将木簪放入小石头脏兮兮却温热的小手中。
“小石头,哥哥求你一件事。”阿张目光恳切,语气沉重,“拿着这个,去想办法换些最基础的伤药,金疮药,或是能退热的草药,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再买些……容易下咽的食物,比如米汤、面糊。记住,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人盯上,尤其不要让人知道是我们需要药!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是你自己捡到了点小东西,想换钱买吃的,明白吗?”
小石头握紧那根带着体温的木簪,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用力点头,小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郑重:“嗯!石头知道!绕小路……找面生的老板……不说话!”
安排好这一切,阿张的心并未轻松。阿幼朵滚烫的额头和愈发急促的呼吸让他心如刀绞。他不能再等!
他勉强盘膝坐好,深吸一口气,不顾自身油尽灯枯的状态,试图调动丹田内那仅存的、微弱得可怜的真元,缓缓渡入阿幼朵体内,想要先为她逼出一些侵入体内的阴寒邪气,至少稳住伤势不再恶化。
然而,他自身的情况远比想象的更糟。内力甫一动转,那原本被暂时压制下去的幽冥绝魄掌毒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猛地反噬!一股极寒彻骨、夹杂着怨魂哀嚎幻象的力量瞬间冲向他脆弱的心脉!
“噗——!”
阿张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小口暗紫色的淤血,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整个人摇摇欲坠,眼前阵阵发黑,险些再次彻底昏死过去。他急忙散功,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冷汗已浸透了他的破烂衣衫。
不行!根本不行!以他现在的状态,莫说救人,连自保都难!强行运功,只会加速两人死亡!
他只能颤抖着手,将最后那丝微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纯阳元气,小心翼翼地渡入阿幼朵心脉,如同风中残烛,勉强护住她那一点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但这,无异于杯水车薪。
时间在焦灼和无力感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庙外传来极其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小石头如同灵巧的狸猫般钻了进来,小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和几分沮丧与后怕。
他摊开手,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破纸包,里面是少许最劣质、几乎全是碎末的金疮药,还有一小块用干荷叶包着的、已经冷透发硬的粗面饼。水囊倒是装满了干净的河水。
“簪子……不值钱……”小石头声音带着哭腔,比划着,“当铺……不要……杂货铺王婆婆……心好……给了点药和饼……后来……有、有坏蛋跟石头……石头绕了好久……才甩掉……”他没能换到退热的药,那需要更多的钱,而他显然遭遇了地痞的盯梢,能安全回来已是万幸。
阿张看着那一点点药末和硬饼,又看了看小石头惊魂未定却努力完成任务的眼神,心中没有半分埋怨,只有滔天的酸楚和感激。他接过东西,重重地说了声:“谢谢……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
他小心翼翼地用清水为阿幼朵清洗伤口,将那劣质的药末敷上。又掰开一点饼,试图泡软了喂她,但她牙关紧闭,毫无反应。
希望,如同庙外渐渐沉下的夕阳,迅速湮灭。
寻常的药石,根本无力回天。阿幼朵的伤,根植于魂魄与阴毒,非世俗医道所能触及。而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濒临崩溃。
夜色,如同墨汁般缓缓浸染天地,破庙内的温度骤降。阿幼朵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高烧让她偶尔发出痛苦的呓语。阿张紧紧抱着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心中的无力感和焦灼几乎要将他吞噬。
时间,正一点点地、无情地带走阿幼朵最后的气息。
前路仿佛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封锁,药石无门,追兵在即,他们似乎已被逼到了真正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