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玄光撕裂罡风,如同惊弓之鸟,仓惶飞遁。下方死寂的焦土早已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连绵起伏、植被稀疏、在昏暗天光下如同巨兽脊背的荒凉山岭。头顶,那深紫色的劫云如同跗骨之蛆,虽然被拉开了一段距离,但那冰冷无情、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的锁定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清晰、沉重,如同无形的枷锁深深烙印在张玄的神魂之上,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如山,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引着九天之上毁灭雷音的共鸣,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终于,玄光在一处荒僻得几乎被世界遗忘的山坳中落下。眼前是一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山神庙,残破的山门半倒,腐朽的门轴在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庙墙倾颓,露出里面蛛网密布、神像剥落得面目模糊、香案朽烂成木屑的景象。瓦顶多处坍塌,露出狰狞的缺口,只有几片残存的瓦片在呜咽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徒劳地诉说着昔日的香火。荒草从青石板缝隙中顽强钻出,高可及膝,在风中摇曳,更添几分深入骨髓的凄凉。此地远离人烟,荒僻至极,只有山风呜咽与虫豸低鸣,正是暂时落脚避祸之所。
混沌之力无声散去,众人脚踏实地,脚下是冰冷湿滑的青苔。石玉珠立刻强打精神,指挥着伤势较轻、尚能行动的师妹,小心翼翼地将重伤昏迷、气息如游丝的苏曼和仅存一线生机、仿佛风中残烛般的韦云和平放在庙内相对干燥角落的草堆上。那怀抱婴儿的妇人早已精疲力竭,瘫坐在地,婴儿也因惊吓过度而沉沉睡去,小脸上犹带泪痕。袁青诀被安置在稍远一点的角落,他小脸依旧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安静,没有哭闹,反而依循着本能,盘膝坐下,稚嫩的五官紧绷,似乎在极其努力地运转那刚刚入门的《白阳图解》。一层微弱却纯净坚韧的乳白光晕,如同黑暗中一点不屈的萤火,艰难地在他小小的身体周围浮现,微弱地抵抗着那即使隔着数百里也如影随形、令人窒息的天劫余威。
安置妥当,石玉珠刚想松一口气,便敏锐地感觉到庙门口那道玄衣身影向她投来一道不容错辨的目光。那目光沉静如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召唤。她心领神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与身体的疲惫,快步走出破庙。
山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带着深秋的刺骨寒意。天边,深紫色的劫云如同巨大而冰冷的魔眼,悬在远方的天际线,无声地翻滚、蓄势,每一次云层的蠕动都仿佛巨兽的呼吸。那股毁灭的气息,即使相隔数百里,依旧如同实质的重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人每一次吸气都感到肺腑刺痛。
张玄背对着她,玄衣在凛冽的山风中微微拂动,身形挺拔如孤峰,气息沉凝如万载寒潭,仿佛与身后那灭世天威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对峙。他缓缓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约莫三寸高的黑色小瓶。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刺骨,沉重得超乎想象,仿佛凝聚了万载玄冰的寒意与星辰之核的密度。瓶身之上,布满了细密无比、如同天然生成的玄奥符文,那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在深邃的瓶身表面缓缓流转、明灭不定,时而隐入黑暗,时而泛起混沌幽光,散发出一种混沌初开、包容万象却又深邃莫测、令人望之心悸的气息。瓶口处,一层肉眼难辨、但神识能清晰感知的混沌力场严密封禁着,隔绝了内外,仿佛封印着一个微缩的炼狱。
“此乃‘纳元瓶’。” 张玄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即将面对毁天灭地天劫的丝毫紧张,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事。他将小瓶递向石玉珠,“瓶内,有我以混沌之法,自海州城焦土死域核心,强行剥离并封印的一缕‘怨煞本源’,以及…一丝炼化其滔天业力所得的‘业火真意’。”
石玉珠心头剧震!焦土怨煞本源!业火真意!这两个词代表的恐怖含义让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冰冷的瓶子。入手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猛地传来,仿佛托着的不是瓶子,而是整座海州城的废墟!更有一股冰冷刺骨、凝聚了百万冤魂血泪与焚天之恨的怨毒气息,如同无数根淬毒的冰针,透过瓶身和混沌符文的阻隔,狠狠刺向她的掌心,直钻心脉!瓶身那流转的混沌符文骤然亮起幽光,如同锁链般死死压制住这股暴戾的气息,但仅仅是握在手中,石玉珠就感觉自己的道心像是被投入了九幽寒潭,一阵剧烈的刺痛与彻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识海中甚至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凄厉哀嚎!
“待袁青诀《白阳图解》根基稳固,心智稍长,道心初具雏形之时,” 张玄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破庙斑驳的墙壁,精准地落在角落那个正努力与恐惧和压力抗争的小小身影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可引此气一丝,徐徐炼化,循序渐进。此乃磨砺其心志之砥石,铸其‘清绝’锋芒之无上资粮。亦是…其道途之上,避无可避之因果,是起点,亦是烙印。”
石玉珠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死死攥住那冰冷的纳元瓶。她彻底明白了。张玄这是在为袁青诀安排一条布满荆棘、浸透血泪的“道”!那缕怨煞本源与业火真意,正是源自他父母惨死、家园被毁的滔天血仇核心!让他未来亲手炼化此物,就是要他直面这世间最深的痛苦与怨毒,将其如同矿石般投入心炉,千锤百炼,化作自身的力量,磨砺出斩断宿命、清绝前尘、涤荡乾坤的无上锋芒!这既是张玄赐予的无上“缘法”,也是亲手种下的残酷“劫数”!是张玄那逆天混沌之道,在这懵懂孩童身上最直接、最深刻的延续!
她紧紧握住那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的纳元瓶,掌心传来的冰冷与沉重,如同握住了百万生灵泣血的诅咒和一个孩子未知而沉重的未来。瓶内封存的恐怖力量,让她感到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却也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不容推卸的托付。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张玄那古井无波的面容,眼神复杂无比——有敬畏,有不解,有忧虑,最终尽数化为一片磐石般的凝重与决然,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明白了。此物,我石玉珠以性命和道心起誓,定会妥善保管,待青诀根基稳固、心智可堪承受之时,亲手交予他!”
张玄不再多言。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破庙之内,深邃如渊的眼神仿佛能穿透黑暗——掠过苏曼苍白如纸、生机微弱的容颜,扫过韦云和如同活死人般沉寂的身体,瞥过妇人怀中沉睡的婴儿,最终定格在角落盘膝而坐、周身乳白光晕虽微弱却异常纯净坚韧、如同初生之阳艰难刺破黑暗的袁青诀身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长河,看到了某个遥远未来,一个名为“清绝”的身影,正手持利剑,斩向宿命与混沌交织的苍穹。
随即,他收回目光,不再看石玉珠复杂而沉重的面容。足下那柄玄阴刺飞剑,发出一声低沉到几不可闻、却带着决绝锋芒的轻鸣。
没有告别的话语,没有多余的嘱托,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汇也无。
那道玄衣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极淡、几乎完全融入深沉夜色的流光!他彻底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气息,不再有包裹众人时的磅礴守护之力,反而将自身的存在感压缩到了极致,如同天地间一道无声的裂痕,一道离弦的墨色箭矢,主动朝着远离破庙、远离人群、荒无人迹、唯有惊涛骇浪的东海最深处方向,疾驰而去!
他选择了孤身一人,踏上征途。
去往那天地尽头,寂灭之地。
以身为炉,熔炼万劫!
以魂为引,点燃混沌!
迎接那毁天灭地、清算一切因果的——元婴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