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落针可闻。
皇帝那看似随意的一问,却重若千钧,将全场的压力瞬间倾泻在沈逾明一人肩上。齐王党羽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只待这年轻的“幸进”之臣惊慌失措,或言语不当,便可群起而攻之。
沈逾明深吸一口气,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再次躬身,声音清越沉稳:“陛下,李侍郎所虑,乃为国计民生,臣深以为然。”
此言一出,不仅李敏之愣住,连龙椅上的皇帝眼中也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
沈逾明不慌不忙,继续道:“‘擎天闸’确能提升守城效率,此乃器物之利。然,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驻军多寡,关乎国策、地理、敌情、民心,乃至朝堂博弈,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单一器物效能提升便可简单定论。”
他微微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李敏之,语气依旧恭敬,言辞却如出鞘利剑:“李侍郎提议精兵简政,初衷是好的。但,如何‘精’?如何‘简’?裁撤哪一部?保留哪一营?所裁兵员如何安置?所省粮饷如何确保用于‘留强’而非中饱私囊?被裁撤边镇防御空当如何弥补?邻国若趁此虚实施压,又当如何应对?”
一连数个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抛出,每一个都直指核心,敲打在朝堂所有知兵之人的心坎上。李敏之张了张嘴,脸色微变,他哪里想过如此具体且棘手的细节?
沈逾明不再看他,转向皇帝,朗声道:“陛下,‘擎天闸’是工具,是臂助,如同良匠手中的凿与斧,可使宫殿更为坚固华美,但绝无法替代宫殿整体的设计与栋梁的支撑。边镇防御体系,便是我大雍北疆的宫殿!‘擎天闸’可强化其‘墙壁’,但绝不可因此便轻易动摇其‘地基’与‘梁柱’——即现有的、经过血火考验的驻军格局与联防体系!”
他顿了顿,掷地有声道:“故,臣以为,李侍郎‘因器而议兵’之策,过于草率,无异于削足适履,恐未收其利,先见其害!”
“哗——”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沈逾明这番论述,不仅清晰划定了“擎天闸”的工具属性,更将李敏之的提议批为“草率”、“削足适履”,可谓犀利至极!
李敏之脸色涨红,急声反驳:“沈逾明!你休要危言耸听!本官只是提出一种可能,以供陛下与诸位同僚参详!你如此激烈反对,莫非是怕‘擎天闸’经不起实战检验,还是……舍不得这因献策而得来的荣宠,不愿见边军因效率提升而有所变动?”
这话已是近乎人身攻击,将沈逾明钉在了“恋栈权位”的耻辱柱上。
沈逾明却丝毫不怒,反而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俯瞰般的怜悯:“李侍郎,下官并非反对变革,而是反对不经深思熟虑、不负责任的变革。至于‘擎天闸’是否经得起检验……”
他再次面向皇帝,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与铿锵:“陛下!臣愿立军令状!请陛下择一北方紧要边城,允臣携‘擎天闸’及标准施工法前往,臣不需朝廷增减一兵一卒,只需当地驻军配合施工。工程完毕,陛下可派重臣、甚至敌军细作前来检验!若‘擎天闸’不能将此城防御力提升三成以上,臣,愿献上项上人头!”
“轰!”
整个紫宸殿彻底炸开了锅!
军令状!人头!
这个沈逾明,是疯了不成?!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深邃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沈逾明身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那无所畏惧的底气从何而来。
“沈爱卿,可知军令状非同儿戏?”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臣,深知!”沈逾明昂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臣非是逞匹夫之勇。臣深信,科学之理,工匠之魂,可抵千军万马!此策乃臣生母柳氏一族,世代钻研格物之心血结晶,更是臣呕心沥血推演计算之成果!若不能成,臣,无颜立于天地之间,更愧对陛下信任!”
他将早已逝去的母亲——那位格物大家传人的身份抬出,更将“科学之理”、“工匠之魂”提升到如此高度,瞬间给这场赌约蒙上了一层悲壮而神圣的色彩。
“好!”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长身而起,帝王的威压席卷整个大殿,“沈爱卿有此胆魄,朕,心甚慰!准你所奏!”
他目光如电,扫视群臣:“着,将作监少监沈逾明,即日筹备,携‘擎天闸’标准图纸及核心工匠十人,前往北疆重镇——‘镇北关’!限期两月,完成关城防御强化!工部、兵部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功成之日,朕,不吝封侯之赏!若有差池……军法从事!”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沈逾明深深叩首,声音坚定,无一丝颤抖。
朝会在一片震惊与复杂的议论声中结束。沈逾明无视周遭或敬佩、或担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挺直脊梁,大步走出紫宸殿。
阳光刺眼,将他身影拉得极长。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赢了,他将真正在朝堂站稳脚跟,赢得帝心,并将“匠心”之名响彻天下。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别无选择。齐王的逼迫,皇帝的考验,都将他推到了这一步。而且,他内心深处那股属于现代工程师的骄傲,也不允许他退缩。他要向这个时代证明,知识的力量,可以改变战争,可以守护家国!
然而,在他心中,除了家国天下,还萦绕着一道清丽而孤绝的身影。
此去北疆,山高路远,凶险未卜。至少两月,无法得知她的消息,无法……暗中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