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接过电话问我，“在表哥这里过得怎么样？”我想，他怕我吃不了苦跑回家了吧！
门卫爹爹在旁边，他和表哥表嫂那么熟，我难道说表哥表嫂的什么坏话吗？
而且他们的确对我很好，只是我不应该来学厨师的，要学也应该在培训学校里面学习。或者，爸妈不要工资让我来学。
我淡淡的回答说，“我挺好的，表哥他们对我很好，很关照我。”
我给爸爸讲了我怎么工作的，在厨房打杂，不顺心的是捉泥鳅的时候，把手划开了。再就是洗漱不方便，没有洗脸盆，没有脚盆。
电话那边爸爸不做声了，估计怕说了什么我就要做逃兵吧！
这边靠近高速公路，路上跑的汽车声音特别大，爸爸开的免提，他讲话的声音传到这边，像蚊子哼哼，我有点听不清。
我也很烦躁，不想继续再说下去，对他们，我包含着一肚子的气，一个没有爱的家人，我还想得到他们的关心与心疼？他们不害我都是万幸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我缺些什么呢？
我没有钱，来的时候，爸妈又是像送我到大姑姑那里，一样的话，“你要钱干什么？你表哥那里包吃包住，需要什么让他们买。”
而且，我是没有盼头的，工资表哥直接给爸妈，我手上是没有钱的。
我也不知道打免费工到什么时候，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是来这里厨房打杂的，还是学厨艺的。
想想好笑，我买零食吃，也要向表哥要钱吗？
我买卫生巾也要向表哥要钱吗？
我是那么没有羞耻感的人吗？
我的年纪说小也不小了，我就能像爸妈说的那样的不要脸吗？我做不出来。
我想，我需要的东西中，脸盆脚盆是缺的，花露水也用完了，这里的蚊子真是厉害，让人受不了。
我每天身上被咬烂了，几十个蚊子包，这里痒那里肿的，痒得受不了就用手抓，被蚊子咬的皮肤就烂了一大块，最后都是疤。
厨房里面又腥又臭，厨房外面院墙污水横流，脏兮兮的，肯定滋生蚊虫了。
虽说蚊子防不胜防，但是，能够预防的事就应该预防，难道能忍受蚊子咬就能学好厨艺了？
要说被蚊子咬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可是，一天被咬几十次呢？浑身上下都被咬烂了呢？我是受不了的。
再就是需要衣架，这里晒衣服，就是包房外院子里扯的两根铁丝，扯得很高，我有点够不着，晒不上去，收不下来，地面很滑，我不敢站在椅子上，怕摔跤。
刷鞋子也需要刷子，我说要刷鞋，表嫂就让我拿刷虾子的刷子刷鞋子，看着我都嫌脏。
还有需要蓝墨水，我虽然到这里以后，没有时间写信，但是，写日记，我再忙也必须天天写，这是我养了五六年的习惯，不可能因为工作原因就舍弃掉。
不写日记，我总觉得心里差点什么。
而且，在如此难熬的日子，我凭借带来的这本日记，重温旧梦，让记忆重现，驱走了我心中的不少痛楚。
95年7月6日 星期四 阴
我之前在表嫂的弟弟家住，虽说居住环境好，住房宽敞，但毕竟隔了一层的关系，让我很不习惯。
我是个很敏感的人，别人就算不说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我也能感知得到。总觉得之前热情的气氛变得很冷淡，甚至僵硬。
于是，我和表嫂说我想在店里睡，而且，我去表嫂的弟弟家里住，一直来回让表哥接送，他每天很忙，时间也紧张，很麻烦。
表哥于是就说，“那你和表嫂在我们屋里睡，我在店里睡吧！”
第二天，表嫂和我抱怨说，“你表哥从来没有这样受过罪，昨天晚上不适应，他个头又高，快一米九的人，窝在那么窄的沙发椅子上，差点从沙发椅子上面掉下来。
他一晚上在沙发椅上憋屈得够呛，而且还冻感冒了。”
我尴尬的笑着，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但是，这个问题我解决不了，只有让表嫂想办法了。
表嫂说，“我到时候让厨师小王出去租房子住，你睡餐厅里，你一个姑娘伢，他一个男的，不可能都住在餐厅里，名声都坏了。
再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来了我这里，我就要对你家里负责，保证你的安全。
不过，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这一带的房租都特别贵，大一点的房子要一百多块钱，小一点的像厕所一样的房子也要三四十块钱，而且环境太差，没法住。”
95年7月7日 星期五 雨
我刚开始来的那几天，对厨房生活是不适应的，是抵触的。
后来，表哥和我谈话以后，我的确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心态积极了。
表面上勤勤恳恳的，脏活，累活，别人不想干的活，都抢着做。
洗餐具，帮忙做这做那，洗菜，白案配菜，上菜…，我都做。
我连清理鳝鱼的肠子，清理青蛙的肚子，清理杀好的鸡鸭鹅的肚子，杀鱼…，这些我以前看着都恶心，反胃，起鸡皮疙瘩的事情，现在都抢着做。
但是，我的内心是撕裂的，是绝望的，因为我敏感的察觉到，我看不到未来了。
从我写日记的描述，都是打杂的生活，我根本没有机会学厨艺，那我在厨房做的意义是什么？我还留在表哥餐馆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给爸妈赚钱吗？
虽然，我年纪小，又是表哥家的亲戚，是来学厨艺的，因此，我做事情更好，不做事情，厨房里面也没有人管，很自由随便，倒也很悠闲。
但是，我也不可能没有分寸，别人当面不说，不代表背后没有批评议论我。
营业结束后，我就去餐厅那边和几个服务员在餐厅坐着玩，累了就在沙发椅上面躺着，聊天讲话开玩笑。
厨房白案的小胡，以前的肖厨师今天来了餐馆找她玩，他专门从我们县城来找小胡，也的确长得很帅。
餐厅有个服务员，是暑假工，初中生，她叫王桂芳，我们因为年纪都小，就立刻玩在一起了。
我们两个人偷偷的窥视着小胡和肖师傅，早闻其名，今见其人。
小胡看见他来了，做事情都心神不宁了，一下午像痴傻了的。
她本来就喜欢大吼大叫的，也喜欢傻笑，如今不做事情了，像发了神经一样，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傻话，闹腾得很厉害。
她有些患得患失的，手也不闲着，不安分的老想拍这个，打那个的。
她念叨着说，“他不来我还没有那么想他，他来了，我见到他心里就不痛快了，我又担心他拿我当点混。”
在厨房里，小胡嘴巴狠又爱得罪人，主要是她不做事，摆着厨房头头的谱，一副老大的做派，指挥这个，指挥那个，引起了在厨房工作的几个人的公愤。
其中，也包括我。
小胡说话很没有分寸，邪里邪气的，什么脏话，丑话，下三流不能入耳的话，女孩子不能听的话，她都能说得出口，我才来几天，由不适应到听得耳朵起茧，习惯了。
那个78年出生的，初中生王桂芳早熟得很，许多事情她比大人都明白，一点就通，来了没有多久，也学了不少小胡的精髓。
脏话，丑话，邪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像家常便饭，老练得不得了。
餐馆这个环境，真是改变人啊！容易藏污纳垢的，连我有时候都蹦出几句脏话。
表姐不太喜欢小胡，表哥也因为她不做事情，净知道玩，心里不快活，准备辞退她，再找新人替代。
那个小杨，长得很胖，像一座小山，说话嗲声嗲气的，而且很爱生气，听说是个大醋缸子。
她喜欢肖师傅喜欢得不得了，肖师傅辞职不做了的时候，她喝醉了酒抱住肖师傅，一个劲儿的喊，“小肖，不要走，不要走。”
哎呀！提起她，我都恶心得牙齿酸酸的，倒胃口。
餐厅里还有一个服务员，叫小王，因为厨房师傅也叫小王，不方便区分，好多次喊小王，厨房餐厅两个小王都同时回应，因此，厨房师傅升级为大王。
小王长得很黑很瘦，脚是外八字的，肩膀也和别人不一样，总之，有点不好看吧！
她也会说很多邪话，我觉得这个环境不太干净，虽然她们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因为我之前接触的都是学生，说话做事情都斯文有理，突然来了这个环境，有点接受不了。
厨师大王，是外地的，和我同年的，月份比我小，但是他很成熟世故。
他说，“我十几岁就出来讨生活了，在不少餐馆呆过，手艺是没得说的，就是我从小这样流浪，人很邋遢，做菜就不讲究，脏不拉叽的。”
的确，他衣服都懒得洗，浑身上下一股子臭味，也不知道蚊子咬不咬他。
他和小胡一样邪，满嘴脏话，让人听得刺耳。
晚上，表哥对我说，“薇薇，大舅舅打电话来了的，说明天他休息，坐专车来看你。
我本来想让你去接电话的，但想着，你从厨房出来，来来回回不方便，太麻烦了，就没有喊你。”
95年7月8日 星期六 雨
今天，天空又下着雨，看新闻上说，今年不是这个地方淹水了，就是那个地方淹水了，有的地方因为洪水，还在抗洪救灾，听着好吓人。
现在是三伏天，应该是最热的时候，可是，因为每天都在下雨，天空始终阴沉沉的，很闷，但并不热。
大家都说，再这样下去，我们附近都有不少低洼的地方会闹水灾。
星期六星期天，单位休息 ，表哥人脉关系广，做得主要生意就是单位的业务。
周六周日餐馆的生意都不太好，虽然餐馆是在国道上面，但沿途的外来客人很少，偶尔有外地货车司机吃饭，也都是粗茶淡饭，赚不到钱的。
早晨一个客人都没有，我在餐厅玩了一上午，没有去厨房干活，大家都坐在一起看小说，聊天。
表哥的儿子，叫威威，才几岁。
他很调皮，被表嫂惯得不像样子，很吵闹，要什么给他什么，想吃什么就去买什么。
还要有人陪着他玩，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哭闹，声音很尖锐，刺破耳膜的那种，还喜欢动手打人。
餐馆里的人私下都说，表嫂把他宠得没边，没有教育好，这样下去，以后长大了多半长歪了，长废了，成不了气候。
我坐在雅座沙发上看书，那么多沙发，他不去玩。
他非要在我坐的沙发上两边翻，在我的身上翻过来翻过去都不算，只要到了我身边，就拳打脚踢的对我。
我最烦小孩子，自己从小到大也没有被温柔对待过，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相处。
我心烦得不行，皱着眉头，抓住他的脚，不让他动弹。
我又一手捉住他免得他反抗，他被我制箍得动弹不了，气得又踢又叫的。
我本来想揍他的，可是表哥表嫂在旁边，就算我头脑再简单，也知道当面打别人家的小孩子不礼貌。
我在他的大喊大叫中放开了他，哪里知道，他挣脱了我的控制之后，竟然想动手打我。
表哥发现了他的意图，瞪着眼睛吼他，“你敢动手，老子呼死你，你搞邪了吧！”
他倒是表现得乖乖的了。
可是，我不知道这么一点小孩子，才几岁，竟然有仇必报，表哥有事情走了。
他翻到我坐的沙发后面，对着我的头重重的打了一巴掌。
我当时都被打懵了，别看他是小孩子，出手很重，用了全力，巴掌打到我的头上 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整个前面餐厅都听得见。
我捂着头，痛极了，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如果不是自尊心，我觉得丢人，我早就大哭起来了 。
餐厅里还有顾客用餐，正在附近，有个女顾客看到了全部过程。
她大声的说，“这小的伢打人怎么像拍皮球的，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下手这么重！”
威威见我没有还手，还准备再打我，表嫂竖着眼睛吼道，“你还打，你都把你姑姑打得快哭了。”
我心里恨恨的想，表嫂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他搞输了 ，就知道他会报仇，就随他的心，让他打我。
现在女顾客仗义直言，表嫂才开口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