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有道理,然李明贞越听越品出几分熟悉的邪道味儿。
“还是我太心急了,”李明贞回忆自己所施过的策略,“如你所言,当时骂声鼎沸,结果却不如我意,反倒增长了那些人的气焰,还被人说‘女子果然无用想一出是一出’。”
“是,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明观时期有一种印刷之术,可以大幅度拉低印制造书籍需要的银钱,”遇翡颔首,“但百姓读书太多,于权贵不是什么好事。”
“或许也是因此,他们宁可恢复所谓的‘祖制’也不叫书的价格降下来,时至今日大部分书还是得雇那些贫穷学子手抄,这也是我们能利用的一点,看看一家之中有资格读书的人,是愿意让明观之名重现,让明观时期诸多璀璨女子之名重见天日,还是宁可被权贵压得永无出头日。”
话到此处,遇翡勒紧缰绳,冷哼一声,“先叫他们内斗一番,你我养精蓄锐,最后捡便宜就是。”
李明贞却在这时软着身子,心安理得地倚在遇翡怀中:“果然,不是女子不行,是我不行。”
心里再一次偷偷感慨一句“世上只有长仪好”。
遇翡见李明贞这副“卸下千斤重担”的倦怠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腾出一只手去拧她的脸:“女人怎么可以说自己不行,你倒是支棱一点啊!忒没出息。”
李明贞吃痛,却还是笑个不停,“家里有一个能支棱的便够了。”
遇翡本还想掰扯掰扯支棱不支棱的问题,马却止住脚步再不往前去了。
“不然你在这等我?”她们说好趁今日从村子里出来便去郑家村去看看无恙师傅,奈何水发得太厉害,眼前是瞧不见半点路,也不知郑家村是个什么境况。
“我怕。”李明贞揪着遇翡的胳膊不放,“山野无人,不敢独留。”
话也是这么个道理,遇翡想了想,“那你一会儿上我背上,我背你过去。”
她是男子装扮,出门走山路原本就比李明贞方便,再加上身上有功夫,就是——
李明贞默了片刻,思量一番后,“夜里回去,你得吃我熬的药,免得受了寒气骨头疼。”
遇翡点头应下,旋即下马,一双小腿直接浸入泥水中,她原地踩了几脚,确认地是实的,这才背对着李明贞,拍了拍自己的后肩,“上来。”
李明贞安静至极,几乎是遇翡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
等遇翡把人背上,她便借着双手之便将马拴在路边的树上。
两个人这才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村子里走时,遇翡才有些好奇,“你怎么没叫我打道回府?”
“水一时半会儿褪不下去,无恙师傅却还在这里,还有时疫,你早晚都是要来的,”李明贞紧紧环着遇翡的脖子,似乎是想借这份紧密接触为遇翡提供一些为数不多的温暖。
她的话音很轻,生怕说重了叫遇翡在辨路时分心,“你自己进村也是要淌水的,你也背得动我,我也想和你一起进村,没必要多此一举地违心虚伪。”
“受了寒,骨疼发作起来时,我会照顾你。”
在李明贞贴近时,遇翡眸光颤了数颤,最后将人稳稳往上托了托,“也算有理。”
李明贞的确是极会照顾人的。
会帮她揉疼痛之处,会哄她,还会在那些因为疼痛而难以入睡的深夜,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爬起来,一直照顾她到不疼的时候。
“本就有理,”李明贞察觉到了遇翡的退让,登时便气壮了起来。
遇翡笑而不语,一双手却托得极稳当,直到背着李明贞顺利进了村。
刘无恙个大喇叭才见着人影便开始顶风咆哮:“活腻歪了就直说,直接一包毒药下去一了百了,费劲巴拉进来做什么!”
“还不是不放心你,”走到高处,遇翡确认水不会忽然漫上来,这才将李明贞放下,“过来看看你这把老骨头,省的你总骂我是个不孝东西。”
“还行了,得亏是进场早,”刘无恙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干活搭建高地的人,“别看都是老胳膊老腿,没几个年轻的,但还是挺能干活的。”
贵人前来,里正顾不上什么水不水的,一路踩着水花便过来了,“恩人驾临,有失远迎,怠慢,实在怠慢!”
“你这气色好像是好了不少。”遇翡将李明贞挡在身后,“看着有几分活人气了。”
上次见面还颇有种活死人的灰败感。
里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开:“让您见笑了。”
“水都漫成这样了,你们怎么不往外走,外头大路上状况还成。”遇翡远远望了一眼,却发觉他们只是在自家院子里将原来的地面抬高。
家里头有什么便用什么,再不就是伐一伐边儿上能挨着的树,可抬高的高度尤其有限。
北辰堤才塌了那么一点儿就成这样,真要是全塌了,被水泡了许久的房子必然是支撑不住的,人在里头只会被压个结结实实,逃都没地儿逃。
“不瞒恩人,姑苏往年雨季也有这样的时候,便想着堆高,撑过去就好了,在村子里守着,好歹是有个屋顶能遮雨,真往外走,就成无处容身的流民了,大家伙也舍不得攒下来的这点家当。”
遇翡:……
“还是得走,你看这天,这云有散开的时候么?”
一天到晚就没有个透亮的时候。
“里正有所不知,”李明贞忽然插话,“我们从京都来前,夫君曾听太史局的同僚说过,这雨会连绵不绝,直到冬日方能停下,且只会越下越大,他还叫我们处处小心,说……”
李明贞神神秘秘,话音停顿时又怯生生看了看遇翡,“夫君,可以说么?”
遇翡当即了然,抓着里正咬耳朵,窃窃私语一番过后,里正神色肃然,“如此的话,果然是不能久待了,恩人们放心,附近几个村的村民我都会去劝服的。”
“对了,这是上回答应恩人的名录,画了圈的,是能确认去处的,还有些只有人名的,不好说他究竟去了哪儿。”
里正从胸口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遇翡,随即抱拳向众人告罪。
——他要忙着带着村民逃命去了。
“你同他说什么了,他深信不疑?”李明贞生出几分好奇。
遇翡笑了声,“我就告诉他,太史局的同僚说他夜观天象,老感觉这两年姑苏因为贪官多,败了运道,恐有大灾,叫他不要声张,是不忍见村子沦为贪官祭品才说的,未开智的愚昧之人嘛,道理讲不通的,得讲天意。”
“你还真是……”李明贞笑叹着摇头。
话音停顿时,刘无恙还以为遇翡要挨骂了,结果李明贞来了一句——
“深得我心。”
遇翡得意扬眉:“是吧,那两声夫君还是没白喊的。”
刘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