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模拟天光，依旧按照固定的规律明灭。
但艾尔却觉得，时间似乎变得越来越漫长，也越来越......难以把握。
瑟尔特渐短的影，不仅带走了陪伴的时间，也在艾尔心中投下了一道日益增长的、关于存在价值的阴影。
终于，这片阴影在瑟尔特又一次短暂探视后，扩到了最大。
那一次，瑟尔特来得比平时更晚，只在房间里停留了不到平时一半的时间。
他带来了一小盒据说来自东部沼泽的、甜腻到发苦的蜜饯，快速检查了艾尔的身体和那截无用的银链，甚至连例行的聊天都几乎省略，只是简单地确认了艾尔“没有不舒服”，便如同被什么急事催促着一般，转身欲走。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石门开关的那一刻——
“Sire！”
一声带着哭腔的、近乎凄厉的呼唤，猛地从身后响起。
瑟尔特的动作顿住了，有些诧异地回头。
只见艾尔不知何时已经跪倒在了地毯上。
他不再是那种乖巧的跪姿，而是用一种近乎匍匐的、极其卑微的姿态，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瑟尔特墨色常服的衣摆。
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早已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淹没，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片绝望的惨白和交错纵横的泪痕。
那双向来努力维持平静的眼眸，此刻充满了全然的、不加掩饰的恐慌、无助和......乞求。
“别走......求求您......别这么快走......”
艾尔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几乎语无伦次，“我......我会很乖的......我保证......我会比现在还要乖......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用尽全身力气攥着那片衣角，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即将离去的身影。
“我不会吵您......我不会烦您......我就......我就安静地待在一边......您忙您的事情......只要......只要让我能感觉到您在这里......就行......”
他哽咽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滴落在瑟尔特冰凉的衣摆和昂贵的地毯上。
“求您了......Sire......再多待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好......我好......”
他“好”什么？
好害怕？
好孤独？
好需要您？
后面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巨大的羞耻感和对可能被拒绝的恐惧，让他只能化为更汹涌的哭泣和颤抖。
他将滚烫的、布满泪水的脸颊，深深埋进瑟尔特冰凉的衣服褶皱里，像幼兽一般发出呜呜的悲鸣。
这一刻，他维持了许久的、那层名为“乖巧”的坚硬外壳，彻底崩塌了。
暴露出来的，是底下那片早已被孤独和恐惧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柔软而脆弱的内心。
他不再是什么“黎明之剑”，不再是什么强大的混血种，他只是一个害怕被独自留在黑暗里的存在。
而瑟尔特，是他唯一的光源，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这光源冰冷，这稻草带着尖刺。
瑟尔特垂眸，看着脚下这个彻底失去冷静、卑微乞求的身影，感受着衣摆传来的、那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拉扯力和温热的湿意（来自泪水）。
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波动，但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瞳孔中，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暗流，在无声地翻涌、碰撞。
是厌恶这失态的软弱？
是评估这情绪崩溃背后潜在的风险？
还是......在那冰冷的心湖深处，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被称为“被需要”的满足感，悄然荡开了一圈涟漪？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艾尔的哭泣渐渐变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依旧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然后，瑟尔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未被抓住的手。
他没有推开艾尔，也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请求。
而是将冰冷的手指，轻轻落在了艾尔剧烈颤抖的、紧绷的背脊上。
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安抚意味。
“松开。”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却似乎不再像刚才那般带着急于离开的匆忙。
艾尔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简单的两个字和背上的触碰烫到，下意识地松开了紧紧攥着衣摆的手，但身体依旧跪伏在原地。
瑟尔特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收回手，转身，却并非走向门口，而是走向了房间里那把唯一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艾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虚假的庭院，声音平淡地传来：
“半小时。”
仅仅三个字。
没有安慰，没有解释，没有承诺。
但这对此刻的艾尔而言，却如同天籁。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侧脸依旧冷硬的背影，巨大的、混杂着安心与委屈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又要落泪。
他连忙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努力抑制住抽噎，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挪动到离瑟尔特不远不近的地毯角落，抱紧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那样安静地、贪婪地感受着瑟尔特存在于这个房间里的气息和存在感。
哪怕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哪怕只有半小时。
这也足够了。
足够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孤独与恐慌。
囚笼里再次陷入寂静，但与之前的死寂不同，这一次，多了一份无声的、扭曲的联结。
艾尔将脸颊埋在膝盖里，感受着自己依旧过快的心跳，和那份失而复得的、短暂的“安宁”。
而瑟尔特，端坐于椅中，目光看似落在窗外，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无人能窥见的、翻涌的沉思。
这道由艾尔主动撕开的、名为“依赖”的裂隙，究竟会引向何方？
他需要时间，来审视，来权衡。
但这半小时的停留，已然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他暂时，还不会“抛弃”这件，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需要”他的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