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尔特的书房点着血檀香，浓郁的气息几乎盖过了羊皮纸的味道。领主正站在窗前看一份卷轴，银发束在脑后，露出线条凌厉的侧脸。
过来。他没有回头。
艾尔依言膝行到书桌前。瑟尔特终于转身，琥珀色的眼睛扫过他全身，最后定格在他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银链上。
哭了？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艾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瑟尔特却已经伸手抚上他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细微的湿气。
为什么？领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为一个死了一百多年的人类？
艾尔垂下眼睛：风沙迷了眼。
这个拙劣的谎言让瑟尔特低笑出声。他的手指滑到艾尔后颈，轻轻揉捏着紧绷的肌肉：知道我为什么允许你去吗？
……不知道。
因为我想看看，瑟尔特俯身，气息拂过艾尔的耳廓，我的小狗是否忘了怎么摇尾巴。
银链微微发烫，不是惩罚，而是提醒。
艾尔闭上眼睛，任由领主的指尖抚过那些陈旧伤痕。这些伤疤有些是训练留下的，有些是战斗获得的，更多的是瑟尔特亲自刻下的。
………………
告诉我，艾尔。瑟尔特的声音低沉如催眠，今天站在墓前时，你在想什么？
艾尔的睫毛剧烈颤抖。
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冰封的表面。他想起罗伊墓碑上的刻字，想起麦酒渗入泥土的气息，想起那个再也不会有人呼唤的名字……
我……他的声音破碎不成调，我不知道……
这是真话。
两百年的驯化已经让他失去解读自己情感的能力。疼痛、快感、服从、杀戮——这些他都理解。
但那种站在墓前时空洞的钝痛，那种看到人类家庭时莫名的悸动，那些不受控制溢出的泪水……
他不懂。
瑟尔特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松开手，转而拿起一份文件：明天的任务，去准备……
话未说完，他的衣袖被轻轻拽住。
这个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但瑟尔特立刻停下了话语。他低头看向艾尔——混血种青年依然保持着跪姿，但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Sire……艾尔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能抱抱我吗？
空气凝固了。
壁炉的火苗停止摇曳，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静止。这个请求太过僭越，太过异常，完全不符合艾尔两百年来被塑造的形象。
但瑟尔特没有动怒。
他沉默地注视了艾尔良久，久到银链都开始微微发烫。然后，出乎意料地，他伸手将艾尔揽入怀中。
这是一个真正的拥抱，不是吸血时的钳制，不是惩罚时的压制，而是近乎……温柔的包容。瑟尔特的银发垂落在艾尔脸颊旁，带着冷冽的雪松香气；他的手掌按在艾尔后背，力道大得几乎要揉碎对方的骨骼。
艾尔的脸埋在瑟尔特胸前，呼吸着领主身上特有的气息——铁锈、血檀、以及某种古老的、类似冰川的味道。
他的身体先是僵硬，随后慢慢放松，最终完全软在瑟尔特怀中。
没有言语，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更多的动作。
他们就那样站在书房中央，像两尊凝固的雕像，唯有壁炉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当艾尔终于抬起头时，他的蓝眼睛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个脆弱的瞬间从未发生。
去吧。瑟尔特松开手，语气如常。
艾尔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书房。
他的步伐依旧稳健，背影依旧挺拔，唯有袖口处一道细微的褶皱，证明方才那个拥抱并非幻觉。
门轻轻合拢。瑟尔特走到窗前，望着艾尔穿过庭院的身影。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年轻人皮肤的触感，那种冰冷中隐约透出的、几乎被彻底磨灭的人类温度。
终究还是没完全驯化啊……领主轻声自语，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也好。
远处的暮色中，艾尔正走向等候已久的东部使者。他的银链在夕阳下闪着冷光，每一步都踏得精准而优雅——完美的黎明之剑，瑟尔特·夜影最锋利的武器。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那副冰冷躯壳的最深处，某个被尘封了两百年的角落，今日曾被短暂地撬开过一丝缝隙。
虽然很快又重归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