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旧日亡影催命符
张小野的尸体依旧静静地躺在圆楼一层那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像一幅被肆意涂抹后丢弃的恐怖画作。现场拉起了明黄色的警戒带,几盏大功率应急灯被架设起来,惨白的光线勉强驱散了入口附近的一部分黑暗,却让更远处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和扭曲,仿佛有无数不可名状之物正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蠢蠢欲动。
最先赶到现场的那位老警官姓刘,从警快三十年了,公主岭大大小小的案子经历了不少,自认也算见多识广。但此刻,他站在警戒线外,看着里面同事忙碌的身影,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不是深秋夜间的低温,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透进骨髓里的阴冷。
年轻技术警员那台莫名烧毁的电磁检测仪,以及录音设备里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背景杂音,像两根冰冷的针,不断刺扎着他的神经。他向上级做了详细汇报,着重强调了现场的“异常情况”。上级的指示很明确:保护现场,等待专人接手。
就在等待的间隙,一阵邪风毫无征兆地灌入楼内,吹得应急灯的灯影剧烈摇晃,地上的碎纸屑和灰尘打着旋儿飞起,发出“沙沙”的声响,听起来竟有几分像是窃窃私语。几名留守的年轻警员不自觉地靠拢了一些,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深不见底的黑暗。
“小赵,”刘警官喊来一个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的年轻警员,小伙子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很亮,充满干劲。“你眼神好,去那边楼梯口附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比如脚印、拖痕之类的。注意安全,别碰任何东西,就在外围用手电照照。”
“是!刘所!”小赵爽快地答应着,紧了紧警服外套,从同事手里接过一把强光手电,深吸一口气,便弯腰钻过了警戒带。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中心现场那片不规则的暗红色血泊,以及血泊中那个扭曲的人形,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将光线投向四周。灰尘太厚了,几乎覆盖了一切,很难辨别出清晰的痕迹。他慢慢移动着,手电光柱扫过倒塌的家具残骸、破损的装饰物,以及墙壁上那些斑驳陆离的污渍。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除了那股子无处不在的阴冷和死寂。
然而,当他靠近通往上层的那段主楼梯时,手电的光斑边缘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异样。在楼梯拐角平台的墙壁上,大约一人高的位置,那里的灰尘覆盖似乎比别处要……薄一些?而且形状有点奇怪,像是一个模糊的掌印,又或者是被什么东西蹭过。
小赵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谨慎地踏上第一级台阶。混凝土台阶表面布满了裂纹和缺损,踩上去感觉很不踏实。他一步步向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片异常的墙壁上。
就在他踏上拐角平台,准备凑近仔细观察时——
“呜——嗷——!”
一阵极其凄厉、扭曲、完全不似人类能发出的尖啸声,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响!那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颅内轰鸣,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毒和疯狂,瞬间击穿了他的耳膜,也击溃了他的理智!
楼下的刘警官和其他警员也听到了这声可怕的尖啸,所有人脸色骤变!
“小赵?!”刘警官大喊一声,心脏猛地一沉,拔腿就向楼梯口冲去。其他警员也立刻跟上,手电光乱晃。
但他们看到的景象,让所有人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只见站在楼梯拐角平台上的小赵,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手中的强光手电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不规则的的弧线,“啪”地一声砸在下面的台阶上,灯光骤灭。他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恐怖地向外凸出,脸上血管虬结,呈现出一种极度缺氧的青紫色,嘴巴张大到极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窒息声。
更可怕的是,他并不是静止不动的。他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狂暴的巨人抓在手里,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砸向旁边冰冷坚硬的混凝土墙壁!
“砰!”
“砰!!”
“砰!!!”
沉闷可怕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在空旷的死寂中回荡,每一声都像是重锤砸在楼下所有警员的心口上。他们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骨头碎裂的可怕脆响!
“小赵!!”刘警官目眦欲裂,嘶吼着想要冲上去,却被身边反应过来的同事死死抱住!
“刘所!不能上去!危险!!”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太诡异了!从尖啸声响起,到小赵开始自残式的撞墙,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秒!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和救援的时间!
当最后一声沉重的撞击声落下,小赵那已经软塌塌、明显多处骨折变形的身体,像是一个被扯烂的破布娃娃,顺着墙壁软软地滑倒在平台上,一动不动了。鲜血从他头部、颈部和身体多处汩汩流出,迅速在身下蔓延开来,与灰尘混合成一种暗褐色的、触目惊心的粘稠物。
整个一楼大厅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应急灯电流通过的微弱“嗡嗡”声,以及几名警员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敢动。
所有人都被这超出理解范围的、极度恐怖的一幕彻底震慑住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席卷了每一个人。
刘警官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着,他看着平台上小赵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幽深、仿佛通往地狱深处的楼梯上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淹没了他。这栋楼……这栋楼它……是活的!它在杀人!
……
数小时后,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两辆黑色的SUV,没有任何警用标识,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圆楼外围的封锁线前。
车门打开,几个人走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深色的呢子大衣,身形挺拔,面容儒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神沉静而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他气质温和,像是一位大学教授或学者,但眉宇间却蕴藏着一股历经风雨后的沉稳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正是“吉林民俗文化与历史遗存调研办公室”的负责人,孙淼。
他身后跟着几名男女,穿着便装,但行动间透着干练和默契。有人提着看起来就很专业的银色金属箱,有人拿着平板电脑和各种造型奇特的便携式仪器,他们的眼神冷静而专注,对于现场弥漫的恐慌和诡异气氛,似乎并无太多波澜,更像是早已司空见惯。
刘警官立刻迎了上去,尽管极力保持镇定,但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您……您就是孙主任?”
孙淼点了点头,伸出手和他轻轻一握,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刘警官,辛苦了。情况我们已经初步了解。现在这里由我们接管,请让你们的人撤到外围警戒,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栋建筑,包括警方人员。”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刘警官立刻照办,让手下警员全部退出大楼范围,他自己也退了出来,但目光仍忍不住望向楼内,心有余悸。
孙淼带来的团队迅速行动起来。两人开始在外围架设更多、更精密的监测设备,天线和探头对准了圆楼。另外两人则跟随孙淼,走进了依旧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和死亡气息的一楼大厅。
他们没有立刻去看小赵的尸体,而是首先用手中的仪器对环境进行扫描。平板屏幕上跳跃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波形图,发出轻微的“嘀嘀”声。
“能量残留极其强烈,”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队员看着读数,低声道,“尤其是楼梯口和平台区域,负能量峰值高得异常,而且……呈现出多种频率叠加的特征,非常混乱,充满攻击性。”
孙淼走到楼梯拐角平台,目光沉静地扫过小赵警官惨死的现场,又抬头望向幽暗的上层空间。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具凄惨的尸体,而只是一个需要被解析的“现象”。
“不是简单的灵体作祟,”孙淼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这种混合了极端恐惧、痛苦怨念和纯粹恶意的能量……更像是一个‘漩涡’,一个被长期滋养、扭曲变异的污染源。它本能地排斥和攻击一切闯入的活物,尤其是……情绪波动剧烈,容易产生恐惧的个体。”他顿了顿,补充道,“年轻的警员,在听到异常声响、处于紧张状态时,成为了它最容易捕获和影响的目标。”
他的分析冷静得近乎残酷,却直指核心。
“主任,历史档案调出来了。”另一名队员将平板电脑递过来,“这栋圆楼,从建造到废弃,前后跨越近十年,记录在案的非正常死亡事件,有十一桩。最早的一起,是动工初期,一名电工从八楼平台坠落,被下方的钢筋贯穿身亡。”
孙淼的目光在“电工”、“八楼平台”、“钢筋贯穿”这几个词上停留了片刻。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楼梯井,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些被尘封的惨剧。
“根源很深,层层叠加。”他若有所思,“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亲历者,才能真正理解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转向那名队员,“查一下,档案里提到的那名第一个坠亡的电工,他有没有同伴?当时还有谁在场?”
队员快速操作着平板,连接内部数据库。很快,他抬起头:“查到了。当时和那名死者一起负责八楼线路铺设的,还有一个叫周长庚的年轻电工。后来娱乐城时期,他好像又回到了这里,做过保安。记录显示,他经历了至少两次以上的严重事件,是重要的亲历者和幸存者。”
“周长庚……”孙淼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深邃,“找到他。他现在应该还在公主岭。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带我们走进这栋楼‘记忆’深处的人。”
……
与此同时,在公主岭市边缘的一个老旧小区里,一套一居室的房间内,窗帘紧闭,光线昏暗。
一个头发灰白、衣衫褴褛的男人猛地从一张破旧的单人床上坐起,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他浑身被冷汗浸透,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慌。
又是那个梦!
冰冷的雨水、泥泞的工地、同伴绝望的眼神、从高空呼啸坠落的失重感、钢筋撕裂皮肉的可怕声响、还有那些模糊扭曲、充满恶意的阴影和低语……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
周长庚颤抖着伸出手,摸到床头柜上半瓶劣质的白酒,拧开盖子,狠狠地灌了几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袋,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暖意,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抬起粗糙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揉搓着脸,试图将噩梦带来的残像从脑海中抹去,但无济于事。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如同附骨之疽,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
他以为自己逃离了,从那个该死的工地,从那个吞噬一切的娱乐城,逃到了这个无人认识的角落,靠着打零工和救济金苟延残喘。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用遗忘来对抗过去。
但圆楼从未真正放过他。它就像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恶兽,随时准备闯入他的梦境,啃噬他的理智。而最近,噩梦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栋废弃的圆楼里重新苏醒,并且……再次盯上了他。
他蜷缩在床角,抱着酒瓶,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被窗帘挡住的光线。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如同越来越紧的绞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清晨,圆楼已经再次索取了新的生命。
而他,这个曾经的亲历者,唯一的幸存者,即将被拖回那个他拼尽全力想要逃离的、最深沉的噩梦之中。孙淼和他的“调研办公室”,已经找到了他的踪迹。命运的齿轮,再次无情地转动,将他推向那座环形巨兽的黑暗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