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妄言蚀骨
张教授突发怪病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二块巨石,虽然研究所和施工方领导层极力封锁和控制,但那种源自超自然层面的恐惧,却如同无形的电波,无法被完全屏蔽。消息还是在工地上悄悄流传开来,并且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越传越邪乎,被添加上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有人说张教授是中了千年古尸的尸毒,浑身长满绿毛,眼看就不行了;有人说他是被那女鬼吸干了阳气,现在只剩下一具空壳;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赌咒发誓,说值夜班的保安亲眼看见那女尸晚上自己坐了起来,在研究室里走动,张教授是被活活吓丢了魂儿。
恐惧如同最具传染性的瘟疫,在早已人心惶惶的工人们中间无声却迅速地蔓延。大家干活时更加沉默,彼此之间的眼神交流都充满了警惕和不安,仿佛身边最熟悉的工友都可能下一秒变得不正常。收工后更是如同逃难般冲回宿舍,紧紧关上房门,很少有人再敢像以前那样,在外面支个桌子打牌乘凉。古墓原址那片区域,即便已经被考古队回填处理,也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绝对禁地,仿佛多看一眼,多靠近一步,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然而,厄运似乎并没有因为人们的恐惧和回避而停止它那冰冷而精准的脚步。它如同一个无形的猎手,在黑暗中缓缓移动着枪口,最终,稳稳地瞄准了下一个目标——大刘。
大刘是工地上的起重工,人高马大,膀大腰圆,一身结实的疙瘩肉,性格豪爽甚至有些莽撞,平时是工地上的活跃气氛者,最喜欢吹牛开玩笑,嗓门洪亮,胆子也是出了名的大,号称“刘大胆”。当初打开棺材时,他是除了吓得魂不附体的李晓之外,凑得最近、看得最真切的几个人之一。当时他虽然也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头皮发麻,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甚至还为了掩饰自己内心那一瞬间的恐惧,故意瞪大了眼睛,咋咋呼呼地大声说了几句浑话,给自己和旁人壮胆。
“瞅瞅!这老娘们死了还不老实,张牙舞爪的,吓唬谁呢?爷们儿什么没见过?”
“穿的还挺讲究,可惜烂了,不然扒下来说不定能卖几个钱,换酒喝!”
“瞪啥瞪?再瞪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工头老张当时就黑着脸呵斥了他几句,让他嘴上积德,对死者放尊重些。大刘嘴上嘿嘿笑着应了,但显然没往心里去,甚至还觉得老张小题大做。事后几天,工地气氛压抑,他还经常把那女尸当做谈资,在休息时绘声绘色地、添油加醋地向没亲眼所见的工友描述当时的情景,吹嘘自己胆子多大,面对那玩意儿眼睛都没眨一下,顺便再调侃一下当时就被吓傻、至今没缓过劲来的李晓,以此来凸显自己的“英勇”。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报应”这回事。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
那是张教授出事后的第三天下午,天气阴沉,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大刘正在操作那台高大的龙门吊,搬运一批沉重的钢筋。一切看似正常,机器轰鸣,钢缆绞动。
突然——
“啊——!!!鬼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充满了极致恐惧的惨叫,猛地从高高的龙门吊操作室里爆发出来,竟然瞬间盖过了机器的巨大轰鸣声,清晰地传遍了半个工地!
紧接着,在下面工人们惊愕的目光中,只见操作室里的大刘就像是突然被一把无形的、巨大的铁锤狠狠砸中了一样,整个人猛地从操作椅上弹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瘫软下去,蜷缩在狭窄的操作室地板上!他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手指用力到几乎要抠进头皮里,浑身如同筛糠般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蜡黄,如同金纸,豆大的汗珠如同下雨般从额头和鬓角滚落,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瞳孔放大到极限,仿佛正看着什么别人看不到的、极其可怕的景象!
“不是我!别过来!不是我干的!饶了我吧!饶命啊!!”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声音嘶哑破裂,口水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状若癫狂,完全失去了理智。
工友们被这突如其来、恐怖的一幕吓坏了,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冲上去,想把他从操作室里扶下来。但平时力大无穷的大刘,此刻却像一滩烂泥,根本扶不住,而且任何人一碰他,他就发出更加惊恐尖厉的尖叫,拼命地挣扎、踢打,仿佛触碰他的不是熟悉的工友,而是什么索命的妖魔鬼怪!
“鬼!有鬼!她来了!她来找我了!别碰我!滚开!滚啊!!”他胡言乱语着,眼神疯狂地四处乱瞟,却又没有焦点,完全沉浸在自己看到的恐怖世界里。
工地上顿时乱作一团。机器被迫停止运转,工人们围成一圈,看着地上崩溃挣扎、力大无穷难以控制的大刘,人人脸上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知所措。没有人看到任何异常的东西,但在大刘的眼中,显然正上演着一场恐怖至极的、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的独角戏!这无形的恐怖,比看到实体怪物更让人心寒!
工头老张脸色铁青,一边大声指挥着让人赶紧去叫工地医务室的医生,一边试图靠近安抚大刘,但毫无作用。大刘的反应更加剧烈,几乎要挣脱众人的压制。最后还是几个平日里和大刘关系最好、也是最强壮的壮小伙,含着泪,咬着牙,强行把他死死按住,闻讯赶来的工地医生颤抖着给他注射了大剂量的镇静剂,才让他暂时停止了挣扎,昏睡过去,但即使在昏睡中,他的身体仍在时不时地剧烈抽搐一下,眉头紧锁,满脸痛苦。
大刘被紧急送往了市里最好的医院。然而,如同之前张教授的情况一样,最全面的检查结果却让所有专家级的医生都束手无策。ct、mRI、脑电图、全面的血液生化化验、毒物筛查……所有能做的检查都做了,所有指标基本正常,除了显示他神经系统极度兴奋、身体极度虚弱以及受到极度惊吓之外,查不出任何器质性病变、中毒或已知病原体感染的迹象。
他就那么昏迷着,体温时而正常,时而莫名升高,但远没有张教授那么夸张。最诡异的是,即使在药物作用下昏睡,他的身体也会时不时地剧烈抽搐一下,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嘴里反复地、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内容与发病时一模一样:
“别过来……”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求求你……放过我吧……饶命……”
他的身体状况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原本壮硕如牛、肌肉贲张的他,仿佛体内的精气神被瞬间抽空,肌肉以不自然的速度萎缩下去,脸色日益灰败,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游丝般时断时续,仿佛生命力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地、残酷地抽走。医院甚至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但对其病因却毫无头绪,所有的治疗措施都如同石沉大海,只能进行一些保守的支持性治疗,几乎是束手无策地等待着最坏的结果。
消息传回工地,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被彻底击得粉碎。如果说张教授的出事还可以勉强用“意外”或“未知细菌”来欺骗自己,那么大刘这同样诡异、同样查不出原因、并且明显与他之前对女尸的不敬言论直接相关的病倒,则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指向了那个不可言说的方向——报应!来自那个百年怨灵的精准报复!
尤其是当初参与开棺、甚至也说过类似浑话、有过不敬举动的那几个工人,更是人人自危,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之中,寝食难安,精神几近崩溃。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大刘当初那些作死的言论和举动,强烈的恐惧和“下一个就是我”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们的心脏。
“是……是那个女人……回来报仇了……”
“她嫌大刘嘴贱,先找上他了……”
“下一个……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
“当初就不该手贱去开那个棺材!我就知道要出事!要倒大霉!”
流言和恐惧像疯长的野草,吞噬着所剩无几的理智。工地上弥漫着一种末日般的绝望气氛。有人开始偷偷买来大量的纸钱,夜里跑到远离工地的十字路口,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烧化,跪地磕头祈求宽恕;有人直接去找工头,脸色惨白地要求立刻结算工钱,哪怕不要工钱也想马上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多待一刻都觉得会被那无形的索命恶鬼盯上。施工进度完全陷入停滞,工地几乎瘫痪。
李晓得知大刘的消息后,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如坠冰窟。大刘的今天,仿佛就是他明天的预演,甚至可能更糟!因为他才是第一个、也是连接最深的那个人!他甚至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缠绕不散的怨念,在“惩罚”了大刘之后,似乎变得更加“满足”、更加……强大和冰冷了?它对自己的窥视和拉扯也变得更加急切和肆无忌惮,仿佛在欣赏着他的恐惧,并耐心地准备着最终收割的时刻。
他蜷缩在宿舍的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冰冷颤抖的身体,听着窗外工友们压低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议论声,感觉自己正一点点滑向崩溃的深渊,黑暗如同粘稠的淤泥,即将把他彻底吞没。口袋里,赵景书给他的那张名片,几乎被他手心的冷汗浸湿、攥得变了形。
第一个明确的受害者已经出现。恐惧的瘟疫,正在无人能够阻止地蔓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由百年前深重冤屈所引发的灾难,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