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咸鱼拿起李铮送来的新锄头,深吸一口气,开始着手改造这片被诅咒了百年的鬼山。
她的计划很简单,先雇些胆大的村民把山坡上的碎石清下去,再把买来的梨树苗一一种上。
等到秋天,她就能收获满山遍野的雪梨,做成果脯和梨膏,那白花花的银子可不就滚滚而来了么?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硌人。
鬼山不愧其名,山石坚硬无比,碎石遍地,一锄头下去,火星四溅,虎口震得发麻,石头却只滚下几颗。
村民们干得汗流浃背,进展却慢如龟爬。
赵咸鱼叉着腰,一边挥舞着和她身板极不相称的锄头,一边累得直念叨:“我的老天爷,要是这些石头能自己长腿滚下去就好了……我这腰,快断了!”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轻微而清晰的震颤,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在地底深处搅动。
紧接着,那漫山遍野、顽固不化的碎石,竟像是听懂了她的抱怨,一颗颗、一簇簇地开始松动、摇晃,然后以一种诡异而缓慢的速度,齐刷刷地朝着山下的深谷滑去!
“哗啦啦——”
无数山石如受神力牵引,汇成一股灰色的洪流,滚滚而下,声势骇人。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原本崎岖坎坷的山坡,竟变得平整无比,露出了底下深褐色的、肥沃的土层。
所有人都被这神迹般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工具“哐当”落地。
白芷脸色煞白,猛地扑过来抓住赵咸鱼的手,声音都在发抖:“郡主!郡主!您……您会法术!”
“别瞎说!”赵咸鱼自己也吓得不轻,一把扔掉锄头,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会!就是……就是运气好,赶上这山体松动了而已!”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哪有这么巧的“山体松动”?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一个苍老的身影从山林间缓缓走出,正是那位曾指点她去枯骨坡的老樵夫吴伯。
他今日没有背柴,神情肃穆,径直走到赵咸鱼面前,恭敬地递上一块温润的白色玉简。
“山神已认你为主。”吴伯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它说,你自到此地,三次言语皆出于真心。第一次求灾,为的是天下万民,蝗灾退避;第二次求安,为的是双庄百姓,匪寇伏法;这第三次求省力,亦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这荒山能重获生机。三愿皆无贪利之心,故山神愿奉你为‘地母之嗣’,永镇此山。”
赵咸鱼听得头皮发麻,像被烫到一样连退两步:“什么地母之嗣?我不当!我也不懂!老伯你别吓我,我就想安安生生种点梨子,做点果脯换钱!”
吴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收回玉简,只是叹息道:“天命所归,非人力所能拒。”说完,他便转身,再次消失在密林之中。
赵咸鱼拿着那块冰凉的玉简,只觉得无比烫手。
当晚,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之间,整座鬼山都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村民们躲在家里瑟瑟发抖,都说这是山神发怒了。
然而,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
一夜之间,整座鬼山……不,现在应该叫梨山了。
光秃秃的山坡上,竟奇迹般地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梨树,形成一片望不到边的雪白林海。
每一棵树上都挂满了沉甸甸、晶莹剔透的成熟雪梨,浓郁的果香混合着雨后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闻之欲醉。
更有甚者,一些熟透的梨子从枝头坠落,一接触到肥沃的土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根、发芽,长出新的树苗!
神迹!这是真正的神迹!
双庄的村民们疯了,他们冲出家门,跪在梨山之下,朝着皇庄的方向拼命磕头,口中高呼“地母娘娘显灵”。
另一边,王家大宅内,王震川听着家丁带回来的消息,面如死灰。
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赵咸鱼如今在百姓心中已然封神,他再想用常规手段对付她,无异于螳臂当车。
绝望之下,恶念丛生。
王震川双眼赤红,决定铤而走险。
他召集了府中所有精锐家丁,让他们伪装成流寇,趁夜色突袭皇庄,绑架赵咸鱼!
只要人质在手,无论是勒索一笔巨额赎金远走高飞,还是干脆撕票再栽赃给政敌,都足以让他翻盘!
行动当夜,月黑风高。
王震川亲自带队,一行人鬼鬼祟祟地摸到皇庄后山。
他计划从梨林穿过,避开正门守卫。
带头的家丁手起刀落,刚砍断一截篱笆,异象顿生。
原本清晰的林间小路,瞬间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浓雾笼罩,能见度不足三尺。
紧接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鼓乐之声,竟仿佛从地底深处幽幽传来,时而哀怨,时而激昂,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不寒而栗。
雾气之中,隐约有无数青衣人影绰约起舞,身姿曼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什么鬼东西!”王震川强作镇定,厉声呵斥。
然而,带头那名家丁却像是被魇住了一般,双眼发直,一脚踩在了路旁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古老石碑上。
“噗——”
只听一声闷响,那家丁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七窍之中同时喷涌出腥臭的黑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瞬间气绝。
这恐怖至极的一幕,成了压垮所有人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鬼啊!有鬼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剩下的家丁们瞬间崩溃,哭爹喊娘地丢下兵器,四散奔逃,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王震川双腿一软,当场跪倒在地,对着那片迷雾疯狂磕头,口中语无伦次地求饶:“山神奶奶饶命!地母娘娘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次日,疯疯癫癫的王震川被家人在山脚下找到,他见人就跪,嘴里不停地呓语着“鼓乐”、“青影”和“流血”,彻底成了一个废人,被惊恐的家人锁进了柴房。
鬼山之事,至此尘埃落定。
又是一个清晨,一匹神骏的黑马停在了双庄村口。
马上男子一身玄衣,面容冷峻如冰雕,正是奉旨前来查探“天降祥瑞”的钦差,凤玦。
他并未亮明身份,只是将李铮叫到一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交代了几句,随后便将马匹交给属下,独自缓步走向那座如今已是生机盎然的皇庄。
赵咸鱼正在灶台前,用一口大锅搅动着新摘的雪梨,打算熬制第一锅梨膏。
听白芷通报说有位气度不凡的公子来访,她不耐烦地探出头去。
只见那人就静静地立在院门之外,并未踏入。
他身形挺拔,气质渊渟岳峙,一双眼睛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手中一把折扇轻轻摇动,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不知为何,赵咸鱼心头莫名一紧,那是一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感觉。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十足的警惕:“你别进来!我这儿不收捐也不施粥!”
凤玦闻言,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却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微笑。
“我知道。”他的声音清冷而富有磁性,仿佛玉石相击,“我是来……看看,是谁让整座大晏的地脉,都为你心跳加速。”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为万物镀上了一层暖光。
凤玦与赵咸鱼并肩站在鬼山之巅,俯瞰着脚下这片被彻底改变的土地。
曾经寸草不生的枯骨坡,此刻是金色的稻浪连绵起伏;曾经阴森恐怖的鬼山,如今是雪白的梨林一望无际;几条被她无意中“许愿”而出的灵泉,如晶莹的玉带,交织成网,滋润着整个双庄。
“你真的只想种田?”凤玦低声问道,目光从那片壮丽的景色,转向身旁正抱着一个大雪梨,“咔嚓咔嚓”啃得正香的赵咸鱼。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然呢?我又不想当神仙,累死了。”
他凝视着她被夕阳映照得毛茸茸的侧脸,片刻之后,忽然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可你已经,成了别人活着的意义。”
远处,村落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归家的钟声悠扬响起,带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赵咸鱼啃梨的动作停住了。
这一夜,赵咸鱼睡得并不安稳。
凤玦的话如同一颗石子,在她心湖里投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梦见了金色的稻浪,梦见了雪白的梨花,还梦见了无数张模糊却充满感激的脸。
成为别人的意义……这担子,可比锄头重多了。
天色微亮,她便再也睡不着,索性翻身起床,推门而出。
清晨的鬼山,空气里满是梨花的甜香和泥土的芬芳,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