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柏林背着聋老太太匆匆出了95号院,脚步急促,像是赶着要紧事。
他们刚拐出胡同口,刘光洪便跟了上去。
李柏林显然对路线极为熟悉,专挑偏僻小巷穿行,七拐八绕出了南城。
东城区派来的监视人员追到城门口,眼见两人上了辆驴车,正欲尾随,却被几个故意寻衅的挑夫缠住,等好不容易脱身,驴车早已不见踪影。
只有刘光洪没丢目标。
他远远缀在驴车后头,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见驴车径直朝虎头山方向而去,那地方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绝非寻常去处。
到了山脚下,李柏林打发走驴夫,背着聋老太太就上了山。钻进一条隐蔽的山谷。
刘光洪拨开齐腰高的野草,猫着腰悄悄跟进。
山谷深处有块背风巨石,李柏林放下聋老太太,两人从包袱里掏出干粮和水,简单吃了点东西。
“格格,现在还早,咱歇会儿吧。”李柏林擦了把汗,“估摸着接头的人,得过了晌午才到。”
聋老太太点点头,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手指却不停捻着那串油亮的佛珠,仿佛在盘算下一步棋。
刘光洪屏住呼吸,往旁边密林又挪了几步,把自己藏进一簇茂密的灌木后。
他听出两人是在等人,能让聋老太太亲自出面接头的,绝不是普通人。
果然,过了晌午,山谷里陆续出现人影。
先是两个穿长衫、戴瓜皮帽的老头,佝偻着背,眼神却精明得很,一看就是前朝遗老;
接着来了几个操南方口音的汉子,腰间鼓鼓囊囊,走路轻如猫行,分明是潜伏多年的特务;
更令人警觉的是,还有两个矮个男人,说话带着生硬腔调,神色阴鸷,竟是当年未肃清的鬼子余孽。
人越聚越多。到了下午五六点,夕阳染红山谷,光线渐暗时,谷中已聚集二十多人。
这些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有穿工装的工人,有敞怀露胸的混混,甚至还有一个戴眼镜、穿干部制服的中年男子,混在人群里,眼神闪烁不定,还有一看就是卖苦力的脚夫。
谷中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聋老太太身上。她缓缓起身,原本佝偻的脊背竟挺直了几分,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人都到齐了,那就说正事。”
风穿过山谷,带着草木的湿腥气,把她后面的话吹得有些模糊。
刘光洪攥紧拳头,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前段时间,上面得了确切消息——”
“大西北那边的‘蘑菇’,已经种到最关键的阶段了!”
她话音落下,人群中顿时泛起一阵低语,有人咬牙切齿,有人面色铁青。
“这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局面!”聋老太太冷笑一声,“一旦让它成了,咱们这辈子就再无翻身之日!”
她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所以,上面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们!大西北那边自有安排,咱们四九城的任务,就是把所有跟‘种蘑菇’有关的机器、设备,还有技术人员,统统给我毁掉!一个不留!”
“什么时候动手?”一个南方口音的汉子压低声音问。
“十月一号。”聋老太太吐出三个字,斩钉截铁,“两边统一行动。这一天,就是咱们为‘上面’效命的日子!谁敢退缩,谁就别想活着走出这一步!”
她顿了顿,眼神如刀:“记住,完不成任务,谁都别想活!”
说完,她朝李柏林使了个眼色。李柏林立刻上前,捧出一大叠牛皮纸信封,递到她手中。
“这里面是你们各自的任务。”
聋老太太逐一发放,语气森然,
“目标、时间、手段,全都写清楚了。拿到信的,回去立刻准备。从这儿走出去之后,不准私下联络,不准泄露半个字,否则——杀无赦!”
接过信封的人都默默点头,神情凝重地将信塞进怀里。
“都记住了!”聋老太太最后扬声,“这事成了,咱们才有活路,才有未来!散了,各自小心!”
众人不敢多留,迅速撤离,很快消失在暮色之中。李柏林收拾好包袱,重新背起聋老太太,也沿着原路返回。
山谷重归寂静,只剩刘光洪一人藏在灌木后。
十月一号、破坏设备与人员、两边联动……这些字眼像铁锤一样砸在他心上。
刘光洪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趁着夜色未浓,悄悄原路返回。
刘光洪一路疾行,回到四九城时,天已漆黑。他顾不上喘口气,直奔郑朝阳家:“舅舅,出大事了!聋老太太要搞大事了!”
郑朝阳见他这副模样,心头一紧,连忙拉他进屋:“别急,坐下说,慢慢讲。”
刘光洪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道来,从跟踪李柏林和聋老太太出城说起,到山谷聚会、聋老太太宣布任务、十月一号统一行动,再到那些身份复杂的参会者,连对方交谈中的细节都复述得清清楚楚。
“十月一号?”郑朝阳猛地站起,脸色骤变,“他们竟敢选这个日子?”
这天意义非凡,容不得半点闪失。他当即决断:“走,跟我去见罗副部长!”
两人不敢耽搁,郑朝阳发动军用吉普,载着刘光洪直奔罗副部长住所。
警卫员通报后,罗副部长刚准备休息,一听是郑朝阳深夜求见,还带了个年轻人,虽感意外,仍披衣下楼。
客厅里,罗副部长一眼看见刘光洪,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朝阳,这么晚了,怎么把小光洪带来了?莫非他又打了什么野味,特意孝敬我?”
郑朝阳脸色沉重,立即打断:“老领导,光洪有紧急情况汇报,事关重大!”
罗副部长笑容瞬间收敛,眼神转为锐利:“进书房说。”
三人转入书房,警卫员在外守候。门一关,罗副部长指了指沙发:“说吧,到底什么事。”
郑朝阳看向刘光洪:“你来说,今天看到听到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能漏。”
刘光洪定了定神,开始讲述:“我跟着李柏林和聋老太太出了城,路上发现有便衣盯梢,但他们绕山路甩掉了跟踪。我顺着驴车印追到虎头山,在山谷里看见那些人——有穿长衫的老头,有南方口音的汉子,还有两个矮个子,听着像是东洋余孽,成分复杂。”
他顿了顿,回忆道:“聋老太太没透露具体计划,但分发了任务信封。我听见他们闲聊时提到几句——有个戴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被叫作‘老五’,负责轧钢厂;一个瘦高个,被人唤作‘小泉’,盯工业部;城西一带交给一个混混打扮的;还有一老一少,领了任务去工业大学……”
“最关键的是,”刘光洪声音低沉,“他们说大西北会同步动手,四九城这边要配合搞一场大暴动,目标就是摧毁所有与‘种蘑菇’相关的机器、设备和人员,一个都不放过。”
书房陷入死寂,唯有刘光洪的声音在回荡。
罗副部长眉头越皱越紧,指尖在桌面上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眼中逐渐翻涌起惊涛骇浪。
“好大的胆子!”他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如霜,“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歪心思,还想动摇国本?!”
他霍然起身,在房中踱步数圈,旋即站定,目光如刀:“朝阳,立刻动员全局力量,但务必内紧外松,绝不能打草惊蛇!”
“离十月一号还有两个多月,必须在这之前,把这群败类连根拔起!从聋老太太、李柏林查起,顺藤摸瓜,不管是轧钢厂、工业部,还是学校里的内鬼,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郑朝阳立正领命。
送走二人后,罗副部长没有片刻停留,披上大衣便往外走。
警卫员见他神色凝重,连忙备车。夜色中,汽车朝海子里疾驰而去——如此重案,必须连夜向上级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