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第三天,生存的压力变得具体而尖锐。
食物和干净的饮用水所剩无几。顾离背包里那点存货,在两个活人的消耗下迅速见底。他必须外出寻找补给,这意味着要再次将白小小单独留下,并冒险暴露在可能的监控之下。
“我很快回来,和上次一样,你在这里等我,好吗?”顾离整理着空背包,语气尽量放得平稳。
白小小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激烈反对,但赤红的眼眸里瞬间积聚起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不安。她紧紧抓着他外套的衣角(那件旧外套几乎成了她的安抚物),指节泛白。
“外面……有‘眼睛’。”她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本能的警惕,“很多,看不见的‘眼睛’。”
顾离明白,她指的是城市里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他试图抽身,白小小却抓得更紧,仰起脸,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她既害怕他离开会遇到危险,又无法阻止他去获取生存必需的物资。这种矛盾让她周身的气息都变得焦躁起来。
最终,对顾离“饿”的担忧压倒了对“坏东西”的恐惧。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指,仿佛每松开一点都需要巨大的决心。
“哥哥……要很快。”她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在脑子里,“小小会数数。”
顾离心头一软,承诺道:“好,你数到……一千,我就回来了。”
他不敢定太长的时间,一千个数,大概十几二十分钟,这是他估算中往返附近一个偏僻小卖部的最快速度。
他转身,再次撬开那扇锈蚀的铁门,敏捷地融入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中。
这一次,白小小没有坐到沙发上。她就站在门后,透过门板的缝隙,紧紧盯着顾离消失的方向,开始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
每一个数字,都伴随着门外远处传来的、任何一丝微小的可疑声响而微微停顿。她的感知像无形的触角,以仓库为中心向外蔓延,捕捉着风中带来的每一缕信息——远处卡车的轰鸣,工人的叫喊,更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以及……属于顾离的、那独特而令她安心的“气息”正在逐渐远离。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赤红的瞳孔里,不安如同潮水般上涨。
……
顾离的行动异常迅速。他压低帽檐,专挑监控死角和小路,如同幽灵般穿过破败的街区,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卖部。他快速购买了大量易于储存的饼干、面包、瓶装水和一些火腿肠,几乎花光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现金。
付钱时,他能感觉到店主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这让他如芒在背。他不敢停留,拎起沉重的购物袋,立刻按原路返回。
越是靠近废弃工厂区,他内心的不安就越是强烈。并非察觉到了什么具体的危险,而是一种……莫名的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控制。
当他气喘吁吁地回到仓库附近,远远看到那扇铁皮门依旧紧闭时,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只过去了十五分钟,应该还没到一千……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门内,白小小的默数已经到了尾声。她感知到顾离的气息正在快速靠近,那浓烈的不安和焦躁瞬间转化为巨大的喜悦和放松。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强烈的、在她简单逻辑里酝酿已久的情绪,也达到了顶峰。
“一千!”
就在顾离伸手准备推开铁皮门的瞬间——
“哐当!”
铁皮门从里面被猛地撞开!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炮弹般冲了出来,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狠狠撞进了他的怀里!
顾离被撞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手中的购物袋差点脱手。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怀里的人,触手是一片冰凉和剧烈的颤抖。
“小小?”他惊魂未定地低头。
白小小紧紧搂着他的腰,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前,银白色的头发凌乱地散落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战栗,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生理反应。
“哥哥……哥哥……”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哭腔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一千……刚好一千……”
顾离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一个数字,竟被她如此郑重其事地执行和期待。这种近乎偏执的遵守,让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胀痛。
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抚:“嗯,我回来了,没事了……”
白小小在他怀里用力摇头,然后,猛地抬起头。
那双赤红的眼睛直直地望进他眼底,里面翻涌着顾离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是恐惧失去后的脆弱,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依赖,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所有权般的固执。
“哥哥是我的!”
她突然踮起脚尖。
下一秒,一抹冰凉而柔软的触感,毫无预警地印在了顾离的嘴唇上。
顾离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
那触感很轻,带着她身上特有的、如同月光混合冷雪的幽香,生涩而笨拙,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想要通过最直接的方式确认归属和留下印记的行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废弃工厂的背景,手中的购物袋,逃亡的危机……所有的一切都模糊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唇上那抹不容忽视的、带着微颤的冰凉,和眼前这双近在咫尺的、燃烧着赤红火焰的眼眸。
那不是一个充满情欲的吻。它是一个烙印。
一个由偏执、依赖、恐惧和纯粹占有欲交织而成的、冰冷的烙印。
一触即分。
白小小微微后退了一点,依旧踮着脚尖,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她的脸颊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带着一种完成了某种重要仪式的满足感。
“盖章了。”她轻声说,语气带着孩童般的认真和不容反驳,“顾离哥哥,是小小的了。永远都是。”
顾离僵在原地,唇上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燃烧,灼烫着他的神经。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也一同燃烧起来的执拗光芒。
他想说些什么。想说这样不对,想告诉她人与人之间不是这样的,想解释亲吻的意义……
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逃亡路上,在这个充斥着未知与危险的境地里,那些世俗的、正常的规则和界限,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她不是普通人。她对他的感情,也绝非寻常。
而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孤儿,在被她强行拉入她的世界后,似乎也失去了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一切的资格。
他看着白小小,看着她眼中那纯粹到极致、也因此而恐怖到极致的“爱意”。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伸出手,有些僵硬地,将她重新揽进怀里,让她的脸颊贴在自己依旧剧烈跳动的心口。
“嗯。”他发出一个极其简短的单音节。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这个回应,对于白小小来说,已经足够。
她在他怀里满足地蹭了蹭,紧紧回抱住他,仿佛终于抓住了漂泊生命中唯一确定的浮木。刚才那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全然的安心和依赖。
顾离抱着她,感受着怀中的冰凉和轻颤,目光越过她银白色的发顶,望向仓库外灰暗的天空。
唇上的烙印挥之不去。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他不仅接纳了她的存在,也在无形中,默认了她那套扭曲而强大的绑定规则。
前方的道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他和她之间,那根名为“羁绊”的线,因为这一个冰凉的吻,被系上了再也无法解开的死结。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既然无法逃离,那就一起沉沦。
在这绝望的黑暗里,至少,他们还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