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摆酒的日子,是祁京墨在捡到她的第三天,找瞎眼老头算的。
老头说的“天清地明,姻缘稳固”,这话在他心里盘了又盘,竟比当年考大学还紧张。
看好摆酒的日子后,他就开始为了酒席做准备。
虽只说是在单位食堂办场便宴,祁京墨却暗中动了不少心思。
借着关爱职工的名义,他让后勤主任把食堂整个腾空重整,原先斑驳的墙面刷了层米白漆,有些坑坑洼洼的地面平整了,窗框还重新刷了绿漆。
菜单更是反复斟酌,王师傅掌勺的家常菜得保留,却又悄悄加了道茄汁鲍鱼,是专门托人从东省捎回来的。
连酒都备了两档,给同事邻居喝的是本地佳酿,给相熟的几位老领导留的,却是他珍藏的茅台。
临近酒席,两人的小家,更是装饰一新。
小院的围墙重新抹了层水泥,平平整整的,祁京墨特意请瓦匠在墙头压了圈青瓦,横平竖直的,看着就透着股妥帖劲儿。
院门口那棵老榆树,枝桠被修剪得疏密得当,树干上绕了圈红绸子,风过处簌簌作响,倒像是藏了满树的欢喜在絮絮叨叨。
院子里扫得连片落叶都不见,犄角旮旯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
花圃里,月季正赶着尾季使劲开,红的粉的挤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把深秋的清冷都驱散了大半。
最让人稀奇的是菜圃,绿油油的一片望不到头,小白菜嫩得能掐出水,小葱站得笔直,哪像是东北深秋的光景?倒像是把春天的生机硬生生圈在了这方小天地里。
简南絮站在院门口往里瞧,阳光落在青瓦上,映得红绸子越发鲜亮,鼻尖似乎都飘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气,缠缠绵绵的,绕得人心头发暖。
“哇~南絮,你家现在弄得可真漂亮,比京市大院里好多人家都齐整。”
陈圆圆特意请了两天假,进城来帮忙。
她看着眼前换新颜的小院,虽然心里酸酸的,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祁京墨对简南絮,那是真上心!
“都是他弄的。”
简南絮笑得甜蜜,眼角眉梢都浸着甜,“这几天天天下班回家就开始忙,今天才忙完呢。”
陈圆圆瞥了眼正蹲在花圃修剪残花的祁京墨,他穿着件灰布褂子,裤脚沾了点泥,半点不见副县长的架子。
“算他识相,娶到了仙女儿,可不得花尽心思供着,不然,有的是人愿意哄。”
陈圆圆酸溜溜地说,却忍不住弯了嘴角,伸手拽过简南絮,往屋里推。
“别在这儿站着了,张大婶刚送了些红枣花生和桂圆来,说是给你铺床上的,我帮你摆上。”
虽然说了只大家吃个便饭,但是邻居朋友们都自发地来帮忙布置婚房,虽然因着时代特殊,仪式简化了,但是那份藏在细节里的心意却半分没少。
屋里刚摆开红枣花生,院门口就传来了脚步声,是张小兰拎着个布包进来了。
“南絮,圆圆,我来啦!”
她刚下班,蓝布工装的袖口还卷着,脸上带着点赶路的红霞。
陈圆圆来找过简南絮几次,和张小兰也熟悉了起来。
“给你裁两条新枕巾,图个吉利。”
张小兰从布包里掏出红色的绸缎,上面还绣着“鸳鸯戏水”,是她央厂里的绣花师傅绣的。
“谢谢。”
简南絮接过,柔柔地道谢。
“南絮丫头,看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
张大婶人还没进门,手里的竹篮先探了进来,里面是刚蒸好的红糖发糕,热气裹着甜香漫了一屋子。
“这糕得新人吃一口,日子甜得能粘住牙!”
赵大娘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对对门帘穗子,两串红绒球,缀着金亮的细穗。
祁京墨听见屋里热闹,也进了屋,他怕不善交际的小妻子被人打趣得难为情,刚迈进门就自然而然地站到简南絮身边。
“婶子们,辛苦你们跑一趟。”
赵大娘把手里的门帘穗子往炕边放,笑着道:“嗐!跟我们还客气啥?明儿就是好日子,都是邻里邻居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来搭把手是应当的。”
张大婶目光扫过屋里,见炕上铺着新褥子,墙上贴着红囍字,忍不住点头。
“今天把桂圆和红枣铺到被子上,放到隔壁屋,明天你们起床了,直接直接挪到新炕上,这叫‘挪福’,把福气稳稳当当带到自个儿屋里头。”
张大婶说着,伸手把竹篮里剩下的桂圆往简南絮手里塞,“丫头你拿着,等会儿跟圆圆她们一起铺。记住了,得手巧的姑娘们动手才灵,铺得平平整整,日子才能顺顺当当。”
赵大娘在一旁补充道:“可不是嘛,铺的时候还得念叨两句吉利话,‘桂圆桂圆,团团圆圆;红枣红枣,日子红火’,保管你们往后小日子过得比蜜甜。”
陈圆圆蹲在炕边,把红枣摆成规整的菱形,嘴里念叨着“枣生贵子”。
张小兰将花生一颗颗嵌在红枣间隙,确保每颗都露出红胖的果仁。
简南絮提着小半筐桂圆,想上前,祁京墨接过她的篮子,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桂圆,对着陈圆圆摆的红枣阵打量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往空隙里填。
他摆得极仔细,每颗桂圆都要与旁边的红枣对齐,间距不差分毫。
陈圆圆看得直乐,“祁副县长,你这摆法赶上丈量土地了,差一厘都不行?”
“得齐齐整整的。”才和和美美。
“祁哥!”
沈逸的大嗓门刚在院门口响起,人已经走到了院里。
“食堂那边都妥当了!”
他就站在堂屋门口,并没有进房间。
“我刚去瞧了,你托人弄的鸡鸭鱼,还有那半头猪,都给送到后厨了,王师傅正领着人拾掇呢,保证明儿一早下锅,新鲜得很!”
祁京墨闻言点点头,摆好最后一颗桂圆,才出了房间。
“辛苦你跑一趟,明儿一早你再去盯一盯,让王师傅把家常菜多备些。”
他攀着沈逸的肩膀,和他到院子里仔细交代着。
“放心吧祁哥,都记着呢!”沈逸拍着胸脯保证。
“祁副县长真会疼人。”
张大婶捂着嘴笑道。
“可不是嘛,”
赵大娘也跟着点头,眼睛往院子瞟了瞟。
“连铺个桂圆都怕你累着。”
简南絮的脸颊腾地就热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炕上铺得齐整的红枣桂圆上,半天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话。
陈圆圆看她这副模样,忙解围道:“那是,我们南絮可是被祁副县长捧在手心里疼的,这点活儿哪舍得让她沾手?
不过,南絮也值得,长得漂亮那是不必说的,就是在京市,也长不出这么钟灵毓秀的仙女儿。
我们南絮不止漂亮,还有才华,那随随便便的一篇文章,就有十块钱呢。
这前两天又登了一篇稿子,还有一幅画,补助费都有二十块了。”
“哎,我找找,报纸在书房吧,上次我帮忙收进去的。”
张小兰说着就往书房走,脚步轻快得很。
没一会儿,她就捏着张报纸回来,兴冲冲地往炕桌上铺。
“你们看,这篇《“冰血长歌”:〈跨过鸭绿江〉中的不朽军魂 》就是南絮写的,还有这幅插图。”
图片上,十多个个身影叠压着、依偎着,在雪地里筑成一道沉默的墙。
最底下的士兵趴在冰冷的冻土上,棉军装早已被风雪浸成硬壳,领口露出的脖颈冻得发紫,却仍保持着向前匍匐的姿态,手指深深抠进雪下的泥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撑起身体向前冲锋。
上面的人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胳膊肘抵着前人的腰,彼此的体温在最初或许曾短暂交融,此刻却都化作了冰雕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