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梦——！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死寂被一声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尖叫撕裂。王秀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指着苏月禾的鼻子，手指都在剧烈地颤抖：
“你个不要脸的乡下女人！你以为你是谁？从宫里出来的金枝玉叶吗？还‘三转一响’，还五百块钱！你怎么不去抢银行！你怎么不去死！”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就是！想钱想疯了吧你！”顾玲也尖声附和，嫉妒让她的五官都快扭曲了，
“我们家凭什么给你钱！你嫁给我哥，是你占了天大的便宜！”
顾振华也是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拍桌子，桌面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
怒吼道：“苏月禾！你不要太过分！我们顾家能让你进门，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还敢得寸进尺！”
面对一家人近乎癫狂的狂怒，苏月禾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放下茶杯，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了撇浮起的茶叶沫子，动作优雅得仿佛置身于高级茶馆，而不是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过分吗？”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那份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碾压，
“我不觉得。”
“第一，关于彩礼。我嫁给顾云泽，是以顾家长孙媳妇的身份进入顾家大门的。你们顾家家大业大，是京市有头有脸的人家，长孙媳妇的彩礼，如果连街坊邻居普通工人家庭都不如，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
“还是说，你们是想让整个军区大院的人，从上到下的领导、同僚，再到后院的家属们，都知道你们顾家苛待前妻留下的长子长孙，连一套像样的彩礼都舍不得给？让他们议论，顾部长是不是治家无方，连后院都摆不平？”
苏月禾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锥子，狠狠扎在顾振华最在意的地方——脸面和声望。
顾振华的脸色，瞬间就从暴怒转为铁青。
“第二，关于安家费和生活费。”苏月禾的目光，转向顾振华，冷冽如刀，
“顾云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抚养他，是你的法定义务。他成年后，你帮助他成家立业，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身体不好，被你们养得弱不禁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我们夫妻俩，总不能天天上你家要饭吃吧？”
“你们要钱，可以自己去挣！”顾强在一旁不服气地喊道，“顾云泽又不是没手没脚的废物！”
“哦？”苏月禾危险地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她晃了晃那张伪造的病历，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却像惊雷般炸在顾家人心头。
“让他去挣？让他一个‘重度肺痨’、‘先天性心肌缺损’、走几步路就要喘、说几句话就要咳、随时可能吐血晕倒的病人，去挣钱养家？”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还是说，你想让整个军区后勤部的人都知道，顾部长的长子不仅被逼着下乡，现在结婚了，还要拖着一副随时会死的病体，去卖命挣钱给老婆孩子糊口？到时候，人家是该夸顾部长大义灭亲呢，还是该同情我们这对可怜夫妻？”
顾强瞬间被噎得满脸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张该死的病历，现在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刀！
“你们……”王秀莲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们这是敲诈！勒索！”
“王姨，话不能这么说。”一直没开口的顾云泽，此时虚弱地靠在苏月禾的肩上，像一株没有骨头的菟丝花，慢悠悠地开了口。
他看着王秀莲，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蓄满了水汽，显得无辜又纯良。“月禾说的，句句在理。我们也不是真的想要你们的钱，只是想拿回……本该属于我的那一份罢了。”
话音未落，他便转头看向顾振华，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伤感。
“这些年，您和王姨，在强弟和玲妹身上，花了多少钱，添了多少新物件，我心里都有数。强弟十六岁生日就有了新手表，玲妹每年都有新裙子，家里的麦乳精、水果罐头，也从来没有我的份。”
“我从来不争，也不抢。我知道，我身体不好，是个拖累，是这个家多余的人。”
“可是现在，我不一样了，我结婚了，我有妻子了。”他抓紧了苏月禾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我不能再让她跟着我一起受苦，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她嫁了个没用的男人。”
他说着说着，眼圈“唰”地就红了，声音也带上了明显的哭腔，肩膀微微耸动，像是极力隐忍着巨大的悲伤。
“爸，王姨，我求求你们了……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也为了我们顾家最后的一点脸面，把我们该得的，给我们吧……以后，我们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这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把一个被继母苛待、被父亲忽视、从小活在阴影里、敏感又无助的可怜长子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苏月禾垂眸看着他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感受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心里简直要笑出声。
好家伙，不去拿个奥斯卡影帝，真是全世界评委的损失。这演技，这台词，这情绪调动，绝了！不愧是她的男人。
顾振华看着儿子这副苍白脆弱的模样，听着他这番泣血般的控诉，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那点强硬的立场，开始剧烈动摇了。
他虽然偏心，但顾云泽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和舒云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很多年前，他还很年轻，舒云也还在。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小身影，摇摇晃晃地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抱”。那时的顾云泽，健康又活泼，是他的骄傲。
只是后来，舒云失踪，他娶了王秀莲，又有了顾强顾玲……他刻意地、或无意地，忽略了这个长子太久太久，久到他几乎忘了，他也曾真心疼爱过这个孩子。
现在被顾云泽这么一哭诉，他心里那点早已被岁月和冷漠尘封的父爱与愧疚，被猛地勾了出来，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良心。
“行了！别哭了！”他烦躁地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沙哑，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王秀莲一看丈夫的态度有所松动，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不行！绝对不能给钱！她的钱，都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是留给她儿子顾强的！凭什么给这个病秧子和他那个乡下老婆！
“老顾！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王秀莲立刻尖声说道，
“他就是跟那个女人串通好了，来骗我们钱的！我们要是给了，以后他们就更得寸进尺了！”
“我没胡说！”顾云泽立刻反驳，情绪激动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王姨！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只是……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咳咳咳……”
“我看你就是想把我们家掏空！”王秀莲不依不饶。
眼看两边就要再次吵起来，顾云泽还在“伤心欲绝”地咳嗽，王秀莲则像个泼妇一样准备继续撒泼。
苏月禾不耐烦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跟这帮人讲道理，简直是浪费口舌。对牛弹琴，牛都嫌吵。
看来，还是得用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恐惧，来沟通。
她忽然松开扶着顾云泽的手，站起身。
她的动作不快，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客厅里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苏月禾一步步走到客厅那个角落，走到了那台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旁边。
这台收音机，是王秀莲托了好多关系，花了大价钱才买回来的心肝宝贝，平时连擦一下都得用专门的软布，此刻正崭新地立在那里，是这个家最值钱的摆设。
“你们慢慢吵，慢慢商量。”苏月禾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就先研究研究，这京市时兴的收音机，效果怎么样。”
她说着，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在王秀莲和顾玲惊恐的注视下，看似随意地，放在了收音机那枚精致的调频旋钮上。
没有人看到，在她的指尖与旋钮接触的前一秒，一缕比发丝还细微的蓝色电弧，悄无声息地闪烁了一下，又瞬间隐没。
苏月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就是不知道，这玩意儿……结不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