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振华被隔离审查的日子，比死还难熬。
他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窗户被铁条焊死，门口二十四小时有人站岗，送来的饭菜永远是冰冷的。他不能看报，不能听广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
每天，他都在重复回答调查组锥心刺骨的问题。
“王秀莲说，你曾将一份军区仓库的布防图交给她哥哥王秀山，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绝对没有！这是污蔑！是那个毒妇的污蔑！”顾振华激动地拍着桌子，手腕被震得生疼。
“那她又是如何精准地避开所有巡逻，从仓库里偷运走那些物资的？”调查员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谎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顾振华抱着头，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张王秀莲用十几年时间为他编织的大网。这张网上，有无数他曾经不以为意的细节：一次他假装没看到的默许，一次他为了家庭和睦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次他贪图王家送来的“孝敬”时的心安理得……
如今，这些都成了勒紧他脖子的绳索，让他百口莫辩。
他的精神，在日复一日的审问中，逐渐走向崩溃。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不过短短半个月，就苍老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绝望之中，他想到了一个人。
顾云泽。
他唯一的，还“清白”的儿子。也是他在这次滔天巨浪中，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向组织提出申请，希望能和自己的儿子，见一面。
……
会面前，小院里。
苏月禾正帮顾云泽整理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的衣领。他今天特意穿了这身，显得身形挺拔，只是那张脸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
“真的要去？”苏月禾的指尖抚过他领口的风纪扣，眼神平静无波，却能洞悉他心底压抑的波澜。
顾云泽垂眸，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的纤细手指，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冰凉的指尖传来一丝暖意。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嗓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有些账，总要当面算清。有些戏，也该有个落幕。”
他要去看的，不是父亲，而是一个纠缠了他前半生的梦魇。
苏月禾没再多问，只是踮起脚尖，在他冰凉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羽毛拂过。
“去吧，我等你回来吃饭。”
没有多余的安慰，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顾云泽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被这个吻驱散，他眼底的寒冰化开一瞬，勾起唇角：“好。”
会面被安排在招待所的小会客室里。
当顾云泽推门进来时，顾振华几乎没认出他来。
眼前的顾云泽，身姿笔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的眼神沉静而锐利，带着一种让顾振华感到陌生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反倒是自己，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囚服，形容枯槁，像个等待审判的罪犯。
两人的身份和地位，在这一刻，仿佛彻底颠倒。
“云……云泽。”顾振华站起身，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
顾云泽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安静地坐下。他甚至还对着顾振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带着担忧的笑容，一如他往日扮演的那个孝顺儿子。
“爸，您瘦了好多。”
这声“爸”，让顾振华浑身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希望！他以为儿子还是念旧情的！
“云泽！爸这次，是真的被人给害了！”他激动地扑到桌边，声泪俱下，
“王秀莲那个毒妇，她攀咬我！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爸是冤枉的啊！”
他用一种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顾云泽：“你是专案组的顾问，郑政委他们都信你！你帮爸跟他们解释解释，好不好？爸为国家工作了一辈子，从来没做过对不起组织的事啊！”
然而，顾云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变冷，直到最后，化为一片冰封的嘲讽。
“解释？”顾云泽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好啊，您想让我解释什么？”
“是解释您为什么对王秀莲来源不明的巨额财富视而不见？”
“还是解释您为什么对她和王家人的可疑行径不闻不问？”
“又或者，解释一下，为什么王秀莲能拿着您的私人印章，去给她的娘家人三番五次地开具军区通行证明？”
他每说一句，顾振华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那一句，更是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你……你怎么知道……”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顾云泽。私章的事，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云泽脸上的伪装彻底撕去，只剩下无尽的冷漠。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顾振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爸。”他喊出这个字，充满了凌迟般的残忍，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在乎。”
“你在乎的，从来只有你自己的面子，你的前途，和你那几个好儿女。至于我，至于我那个失踪了十几年的母亲，在你眼里，算什么呢？”
“你还记得我十五岁那年冬天吗？我高烧不退，咳得快要死了，医生说必须用盘尼西林。王秀莲说那药太贵，是给首长们留的，她不给。而您，就站在旁边，只说了一句‘听你王阿姨的’。”
“在我为了王秀莲的挑唆，被你指着鼻子骂‘孽障’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我的父亲？”
顾云泽的声音始终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一片片地，凌迟着顾振华那颗早已麻木的心。
顾振华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脸上的血色褪尽，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涌入脑海。
悔恨，像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所以，别再说你是无辜的了。”顾云泽退后一步，仿佛厌恶与他同处一片空气。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自己的选择。”
“王秀莲是刽子手，而你，就是那个亲手给她递刀的人。”
“好好接受组织的调查吧。这，就是你应得的报应。”
说完，他不再看那个彻底瘫软在地的男人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
门外，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顾云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十几年来压在心头的阴霾，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他抬头看向天空，嘴角，终于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不远处，苏月禾靠在一辆吉普车旁，安静地等着他。看到他出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顾云泽走过去，紧紧地握住，将她的温暖，一点点传到自己冰冷的指尖。
几天后，对顾振华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他被开除党籍、军籍，撤销一切职务，提前“病退”。曾经显赫的顾家，彻底垮台。
与此同时，军区大院里，一场热闹的表彰大会正在进行。
苏月禾和顾云泽，作为“雷霆行动”的特等功臣，并肩站在主席台最中央。
当郑政委亲自为苏月禾佩戴上那枚沉甸甸的一等功勋章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无数敬佩和羡慕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苏月禾心中却一片平静，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顾云泽。
他也正看着她，桃花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他忽然向前一步，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霸道又缱绻地低语：
“老婆，他们在看你，都在看我的女王。”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让苏月禾的指尖微微一颤。
只听他又轻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
“这枚勋章，是我为你扫清障碍后，献给你的战利品。喜欢吗？”
苏月禾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星光，比胸前的勋章更耀眼。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这只是个开始。”顾云泽握紧了她的手，看着远方，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
“京市的小鱼小虾清理干净了，接下来，该去找那座真正的‘蜂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