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的微风吹进会客室，带着一种清冽的、植物汁液的味道，吹动了安娜鬓角的几缕金发。她没有动，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精美绝伦的雕像。林风那句贴着她耳廓、带着温热气息的低语，却像一把烧红的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她那颗经过千锤百炼、早已冰冷坚硬的心脏。
“那份冷却系统的图纸……您还满意吗？”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宣判。
它像一个无声的耳光，将她从一个运筹帷幄的猎手，狠狠地打回了那个在白色囚笼里，看着自己父母资料瑟瑟发抖的、可悲的失败者原型。
那份图纸，是她用下属的性命和自己的尊严换来的“投名状”，是她向上级邀功的资本，是她在这场惨败中捞回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现在，这个男人用一种近乎于施舍的、充满了戏谑的口吻告诉她：那份礼物，是我送你的。
安娜感觉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被彻底剥夺了。她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所有的骄傲、算计、不甘，都在瞬间崩塌，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赤裸的惊骇。
【叮！检测到来自敌对异性“安娜”的“信仰崩塌”、“认知失调”与“彻底的挫败感”。】
【情感链接强度判定为：高等。】
【幸福值+50.0。】
【幸福值余额：3656.2。】
林风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脸上的那抹冰冷弧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一种近乎于怜悯的平静。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在棋盘上已经走投无路，却还不肯认输的对手。
“安娜少校，我们和你们，包括星条国，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敌人。”他的声音，不再有任何锋芒，变得沉稳而真诚，“我们只是在一条即将沉没的破船上，为了抢夺最后那几块漂浮的木板，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可怜虫。”
他没有再理会她，只是转身，沿着长廊，向着另一端走去。“跟我来，少校。有些东西，我想你应该看看。”
安娜的身体，像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木偶，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
穿过几道戒备森严的门禁，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未来感的展示厅。这里没有窗户，穹顶之上，是模拟出的、深邃璀璨的星空。大厅的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淡蓝色光线构成的全息模型，正在缓缓旋转。
那是“鹊桥一号”的完整结构模型。
无数条代表着能量流和数据流的光线，在模型内部穿梭、交汇，构建出一个凡人无法理解的、充满了秩序与力量的微缩宇宙。苏青玉正站在控制台前，她的手指在光幕上划过，整个模型的某个区域便被放大，内部精密的结构，如同神明的设计图，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夜莺则抱臂站在大厅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很美，不是吗？”林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带着一种近乎于虔诚的赞叹。
安娜抬起头，看着那个悬浮在空中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庞然大物。她是一个顶级的特工，她见识过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最机密的实验室。但眼前的这个东西，已经超出了她对“科技”的认知。
那不是一台机器。那是一个正在呼吸的、拥有生命的人造太阳。
“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林风走到她的身边，他的目光同样注视着那个模型，“我们不是在制造一种武器，也不是在构筑一道壁垒。我们是在为这艘正在沉没的破船，打造一台全新的、永不熄灭的引擎。”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充满了力量。
“安娜少校，你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能源不再是稀缺品，当每一座城市，每一个村庄，都能用上几乎免费的、无限的清洁能源时，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些因为争夺石油而爆发的战争，会消失。那些因为贫穷和饥饿而产生的仇恨，会消散。我们不再需要把最聪明的头脑，用在如何制造更致命的武器，如何更高效地杀死同类上。我们可以把所有的资源和智慧，都投入到真正有意义的事情上。”
他伸出手，指向穹顶那片璀璨的星空。
“我们可以去治愈那些曾经无法治愈的疾病，我们可以去改造那些曾经寸草不生的沙漠，我们可以去探索那些我们从未踏足过的星辰大海。”
“这，才应该是我们共同的未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互相猜忌，互相算计，互相往对方的食物里下毒。”
安娜沉默地听着。她感觉自己脑中那套用国家、阵营、任务、利益构建起来的、坚固的世界观，正在被一股温和而又无法抗拒的力量，一点一点地瓦解，重塑。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一直为之奋斗的“事业”，在另一个更宏大的叙事背景下，是如此的渺小和可悲。
“‘喀秋莎’能给你的，是利益，是地位，是那些会随着时间而贬值、会被轻易取代的所谓‘价值’。”林风转过头，看着她，那双平静的眼眸里，仿佛映照着整个宇宙的星光。
他向她抛出了那个她无法拒绝，也无法想象的交易。
“而我能给你的，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从棋子，变成棋手的机会。”
“停止这场无谓的、自相残杀的游戏吧。我们可以和炎熊国，在新能源领域，展开真正的、平等的合作。我们可以共享技术，共同开发，一起去迎接那个属于全人类的、崭新的时代。”
“而你，安娜·波波娃少校，将是促成这一切的，最关键的人物。”
安娜被林风这番近乎于“异想天开”的话，震得说不出一个字。
策反？
不，这已经不是策反了。
这是在邀请她，背叛她过去所信奉的一切，去加入一场更加宏大、更加疯狂，也更加……光荣的豪赌。
她从未想过，一个被她视为目标和对手的人，会向她提出这样一个……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合作”。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许久，安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里，充满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背叛我的国家？”
“你不会背叛你的国家。”林风摇了摇头，“你是在为你的国家，选择一条更光明的、通往未来的道路。难道，让你的同胞们，永远生活在寒冷和能源短缺的阴影下，就是你所谓的忠诚吗？”
他给了她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你可以选择，继续做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在黑暗中执行那些肮脏的任务，直到有一天，被你的上级，像丢掉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毫不留情地抛弃。”
“你也可以选择，成为一个改变历史的棋手。让你的名字，不是出现在某份被尘封的阵亡名单上，而是和‘普罗米修斯’、‘阿波罗’这些名字一起，被刻在人类文明的纪念碑上。”
“选择权，在你手里。”
林风说完，没有再看她一眼。他只是冲着控制台前的苏青玉，轻轻地点了点头。
苏青玉会意，她在自己的平板上操作了几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安娜口袋里的加密手机，传来一声极轻的震动。
林风的声音，像一个幽灵，在她的耳边，再次响起。
“作为诚意，那份冷却系统图纸的‘安全补丁’，我已经发到你的私人邮箱了。”
“它能解决图纸里那个致命的‘后门’，让它从一个陷阱，变成一件真正的、可以改变你国家能源格局的礼物。”
“当然，它并不完整。它只是一个开始。”
“什么时候想通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安娜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国宾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让她一阵眩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大使馆的，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林风最后那几句话，在反复地回响。
“成为棋子，还是成为棋手？”
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她拿出了自己的加密手机，打开了那个私人邮箱。
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份文件。
她没有立刻打开。
她只是盯着那个文件名，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滑动屏幕，拨通了那个她最熟悉，也最敬畏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喀秋莎那带着一丝慵懒，却又充满了穿透力的声音。
“我的‘毒蝎’，看来，你的‘友好’对话，进行得并不顺利？”
安娜沉默了许久。
她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听着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最终，她用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着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她从未想过会问出口的问题。
“首领……”
“您说……我们正在为之奋斗的这一切……”
“它的尽头，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