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觉得,自己这情路,简直比江南的梅雨季节还让人憋闷。他这边刚因为商盟初胜而心情稍霁,琢磨着怎么更进一步,对手的阴招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而且一招比一招下作。
先是市面上突然出现了大量仿造的“水墨染”丝绸。颜色、花纹乍一看有七八分像,但用料低劣,手感粗糙,下水一洗更是褪色晕染得一塌糊涂。价格却只有真品的三分之一。
“锦绣阁卖假货!黑心烂肝!”
“什么独门技法,都是骗人的!大家别上当!”
几个托儿在锦玉阁门口捶胸顿足地演着戏,引来大批路人围观。
这脏水泼得又狠又准。一些买了仿品的顾客不明就里,怒气冲冲地拿着褪色的料子上门理论,锦玉阁门口一时间乌烟瘴气。商盟里几个胆子小的东家,又开始坐立不安。
“查!给我查这批假货的源头!”林薇雨气得脸色发白,但眼神依旧镇定,指挥着护卫驱散闹事者,安抚真正上当的顾客,承诺验明正身后予以补偿。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绝对是冲着他们商盟来的,想用劣币驱逐良币,彻底搞臭“水墨染”的名声。
陈彦也没闲着,他动用关系,很快查到了仿造品的出处——苏州城郊一家新开不久、背景神秘的小染坊。
“走!去看看!”陈彦拉着林薇雨,带着几个护卫直奔城郊。
那染坊位置偏僻,守卫却意外森严。他们刚到门口,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
“干什么的?私人作坊,闲人免进!”
陈彦亮出定国公府的名帖,冷声道:“官府查案,让开!”
那领头的大汉嗤笑一声,不但不让,反而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陈彦身上,语气嚣张:“官府?老子看你们是来找茬的!识相的赶紧滚!”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林薇雨忽然扯了扯陈彦的袖子,低声道:“二公子,你看那边。”
陈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染坊侧门驶出几辆满载布匹的马车,车辕上挂着的灯笼,赫然印着一个模糊的鸟形标记!
又是那个标记!安郡王府,或者靖王府的标记!
陈彦心头火起,对方这是有恃无恐!他正要强行闯入,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呵斥声。
“府衙办案!何人胆敢在此聚众闹事!”
一队衙役在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带领下,疾驰而来。为首那官员,正是之前抓过陈彦的苏州同知,赵文山!
赵文山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彦和林薇雨,皮笑肉不笑地道:“陈二公子,林掌柜,真是巧啊。本官接到报案,说有人在此地寻衅滋事,干扰工坊正常经营,原来是二位?”
他话锋一转,指向那染坊:“这家‘如意坊’乃是合法经营,手续齐全。二位带着这么多人堵在门口,意欲何为啊?莫非定国公府和永宁侯府,就可以不遵王法,肆意妄为了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周围衙役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陈彦气得牙痒痒,这赵文山分明是和对方一伙的!他正要反驳,林薇雨却抢先一步,福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
“赵大人明鉴。并非我等滋事,而是这‘如意坊’大量仿造我锦玉阁独门‘水墨染’技艺,以次充好,扰乱市场,败坏我商盟声誉。我等前来,只为讨个公道,查明真相。”
赵文山冷哼一声:“仿造?证据呢?空口白牙,岂能污人清白?林掌柜,你说是仿造,我还说是你们锦玉阁技不如人,被人超越了,故意来找麻烦呢!”
他根本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直接对衙役下令:“将此间闲杂人等都驱散了!若再有人敢来‘如意坊’闹事,一律按扰乱治安论处,抓回大牢!”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开始驱赶陈彦和林薇雨带来的人。
“赵文山!你官商勾结,颠倒黑白!”陈彦怒极,几乎要冲上去。
林薇雨死死拉住他,低喝道:“二公子!冷静!他巴不得我们动手,好坐实罪名!”
她看着赵文山那得意的嘴脸,又看了看那戒备森严、有官府撑腰的染坊,知道今天这亏是吃定了。硬碰硬,只会损失更大。
“我们走!”她当机立断,拉着愤愤不平的陈彦,在护卫的掩护下,迅速撤离。
回到锦玉阁,陈彦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震得跳了起来:“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
林薇雨脸色也不好看,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他们连官府的人都明目张胆地动用了,看来是狗急跳墙,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我们按死。假货只是第一步,我担心……他们还会有后手。”
她的预感很快成了现实。
第二天一早,锦玉阁还没开门,一队税吏就在一个户房小吏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奉赵同知之命,核查锦玉阁及商盟相关商户近年账目!怀疑尔等有偷漏税银之嫌!所有账册,即刻封存,带回府衙核查!”
查账!
这一招比泼脏水更狠!账目一旦被封,生意立刻就得停摆。而且“偷漏税”这罪名可大可小,全凭官府一张嘴。就算最后查无实据,拖上几个月,商盟也早就垮了!
锦玉阁内顿时一片混乱。伙计们面面相觑,商盟的几位东家闻讯赶来,更是面如土色。
“林、林掌柜,这……这可如何是好?”李老板声音都在发抖。
林薇雨看着那些税吏粗暴地搬动账册,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这是对方组合拳的第二招,是要把他们往死里整!赵文山利用职权,他们根本无力反抗。
难道就这么完了?她辛苦组建的商盟,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且慢!”
陈彦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朴素青衫、留着三缕长须、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文士。
陈彦挡在税吏面前,神色冷峻:“账目可以查,但需按律法程序!岂能由你等如此粗暴封存?若是损毁遗失,谁来负责?”
那领头的户房小吏认得陈彦,有些忌惮,但仗着有赵文山撑腰,还是硬着头皮道:“陈二公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的命令?可有府尊大人亲自签发的公文?”陈彦寸步不让。
这时,他身后那位青衫文士缓缓上前,从袖中取出一面小小的令牌,在那小吏眼前一晃,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官,南直隶巡按御史,方勉。接到举报,言苏州府衙有官员滥用职权,干预商事,官商勾结。今日特来查证。尔等封存账目之举,可有府尊明确指令?程序可合乎《大昭律》?”
巡按御史?!
那户房小吏和一群税吏顿时傻了眼,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巡按御史啊!代天子巡查,风闻奏事,权力大得吓人!别说赵同知,就是知府大人见了也得客客气气!
这小祖宗怎么把这位爷请来了?!
林薇雨也惊呆了,看向陈彦。陈彦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安心。原来他昨天吃瘪后,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连夜通过父亲陈驰和那位致仕老翰林的关系,请动了这位恰好巡查至附近的方御史!
方御史不再理会那些吓破胆的税吏,转而看向林薇雨,语气缓和了些:“这位便是林掌柜?不必惊慌,本官在此,定会秉公处理。账目暂且由本官派人协同府衙共同核查,必不使奸人得逞,亦不使良商蒙冤。”
危机,暂时被这位突然出现的巡按御史化解了。
看着税吏们灰溜溜地离开,商盟的东家们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纷纷向陈彦和林薇雨道谢。
林薇雨看着陈彦,心中充满了感激。这一次,又是他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陈彦也看着她,经历刚才的惊心动魄,看到她安然无恙,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涌上心头。他甚至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能一直这样护着她,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林薇雨却已经转身去安排配合御史查账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复杂的目光。
陈彦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