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针扎似的抽痛从小腹猛地窜起，瞬间攫住了林薇明所有的呼吸。
她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外面渐渐有些刺眼的阳光，手里还拿着林薇雨从江南来的第二封信。信上说，锦玉阁江南分号选址已定，就在苏州最繁华的观前街，只是那批来历不明的资金依旧在暗中扫货，价格抬得越来越高，气氛诡异。
可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指尖一松，信纸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少夫人？”正在一旁整理小衣裳的浣葛第一个发现不对，见她脸色煞白，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您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
薇明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又一波更密集的宫缩痛得蜷缩起来，只能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褥，指节泛白。这感觉不对……离太医预估的产期还有大半个月，怎么会……
“揽月！快！快去禀报国公夫人！少夫人要生了！”浣葛到底沉稳些，一边扶住薇明，一边疾声朝外喊，“去请稳婆！请太医！快！”
澄心院瞬间像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脚步声、惊呼声、吩咐声乱成一团。
薇明被小心翼翼地扶到早已准备好的产床上，疼痛如同潮水，一波猛过一波，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努力想保持清醒，按照稳婆之前教的法子呼吸，可那痛楚来得又急又猛，完全不给她适应的机会。
“怎么会提前这么多……”她咬着唇，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念头。安胎药？她每日的安胎药都是揽月和浣葛亲手经管，从煎煮到入口，绝无他人插手。饮食？更是小心再小心。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神？还是……
“薇明！我的儿！”国公夫人魏氏几乎是跑着进来的，发髻都有些微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她一把抓住薇明冰凉的手，连声问稳婆，“怎么样？怎么突然就发动了？”
经验丰富的稳婆检查了一下，眉头也皱紧了：“回夫人，宫口开得急，势头很猛……不像是瓜熟蒂落的自然发动，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魏氏脸色一沉：“刺激？”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今日少夫人接触了什么？吃了什么？一五一十说清楚！”
揽月“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回夫人，少夫人一早起来只用了小厨房熬的清粥和几样点心，都是奴婢们盯着做的，与往日无异。上午看了会儿账本，接着就看青州二小姐和江南六小姐的来信，看着还好好的，突然就……”
信？魏氏目光落在地上那封被拾起的信。难道是被江南那些糟心事气的？可薇明性子沉稳，不该啊。
“药！”薇明忍着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昨日的……安胎药渣……留着吗？”
她心头那股不安越来越浓。陈淮去了西山大营巡视，需三日才回。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提前发动，这巧合让她脊背发凉。
魏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厉声道：“去！把昨日煎药的药罐、药渣，连同经手过的所有人，都给我看管起来！立刻去请张太医过来验看！”
命令一下，整个定国公府气氛更加凝重。
产房内，薇明的阵痛越来越密集，几乎没有了喘息的时间。汗水浸透了她的中衣，头发黏在脸颊上，狼狈不堪。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下唇已被咬出深深的印子。
“少夫人，您别忍着，疼就喊出来，省着力气，这才刚开始呢！”稳婆一边帮她擦汗，一边指导她呼吸。
魏氏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给她打气：“好孩子，别怕，娘在这里陪着你。咱们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熬过去就好了。想想淮儿，想想孩子……”
薇明涣散的目光因“孩子”两个字凝聚了些许。对，孩子！她不能慌，不能乱！有人不想让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她偏要生下来！这是她和陈淮的骨肉，是定国公府的长孙，谁也别想伤害他！
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产房内的灯火亮如白昼。薇明的力气在一点点消耗，宫口开得却并不理想，折腾了几个时辰，进展缓慢。稳婆和太医在外面低声商议着什么，脸色都不太好看。
魏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是生过孩子的人，知道这种情况有多凶险。若是产程过长，大人孩子都可能……
“参片！给少夫人含住！”魏氏强迫自己镇定，指挥若定，“再去备些热热的鸡汤来，要浓！扶苏，你去库里把那支老山参取来备用！”
就在这时，被派去查验药渣的婆子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惨白，噗通跪地：“夫人！夫人！张太医……张太医说，那安胎药里……被、被茜草汁浸泡过的白术替换了原本的白术！”
茜草汁！性寒，有活血化瘀之效，孕妇忌用，尤其在孕晚期，极易导致早产甚至血崩！
魏氏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幸好被旁边的妈妈扶住。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好！好得很！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查！给我彻查！所有接触过药材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她转向产房，看着床上几乎脱力的儿媳，心疼和愤怒交织。原来不是意外，是算计！是有人蓄意要让薇明提前生产，最好是一尸两命！
“薇明，你听到了吗？是有人害你！你更要挺住！为了孩子，为了淮儿，也为了你自己！”魏氏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娘在这儿，谁也别想再动你分毫！”
薇明混沌的意识被“茜草汁”三个字刺得清醒了一瞬。果然……果然是她每日入口的东西出了问题。是谁？是三房的余孽？还是府外伸进来的黑手？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比宫缩的疼痛更甚。
一股不甘和倔强从心底涌起。她不能死！她还要看着孩子长大，还要陪着陈淮走下去，还要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都揪出来！
她凝聚起全身残存的力气，配合着稳婆的指令，一次次用力。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深夜到黎明，再到次日午后。薇明的呻吟已经变得微弱，参汤一碗碗灌下去，效果似乎也越来越有限。
“夫人……少夫人力气快耗尽了，这……这胎位似乎还有些不正……”稳婆满手是血，声音发颤地出来禀报。
魏氏脸色灰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难道……难道真要……
“保大人！”魏氏毫不犹豫，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无论如何，给我保住少夫人！”
“不……”产床上，薇明听到这句话，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摇头，“孩子……孩子也要……”这是她和陈淮期盼已久的孩子，她不能放弃！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揽月带着哭腔却又充满惊喜的呼喊：“夫人！夫人！世子！世子爷回来了！”
陈淮回来了？
产房内外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是说要去三天吗？这才第二天下午！
只见陈淮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还未换下，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如同煞神般直接闯了进来。他脸色铁青，下颌紧绷，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直接扫向床榻上气息奄奄的薇明。
“薇明！”他几步跨到床前，看到妻子毫无血色、汗湿淋漓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接到府里快马加鞭送去的消息，言及夫人提前发动情况不妙，当即抛下一切，纵马狂奔一夜一日赶回京城。
他握住薇明冰凉的手，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回来了。别怕，看着我。”
薇明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似乎不敢相信他真的回来了。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混合着汗水，委屈、疼痛、恐惧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陈淮……孩子……”她声音细若游丝。
“都会没事的。”陈淮低头，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重重的吻，然后转向稳婆和太医，眼神冷厉如刀，“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大人和孩子，我都要。若有闪失……”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森然的语气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凛。
陈淮的到来，像是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混乱的局面，也给薇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或许是父亲的气息给了孩子勇气，或许是薇明重新燃起了斗志，在陈淮回来不到半个时辰后，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后，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终于划破了定国公府上空笼罩了近两天的阴霾。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公子！母子平安！”稳婆喜极而泣的声音传来。
魏氏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被妈妈们扶住，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老天保佑！祖宗保佑！”
陈淮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松弛了些许，他俯身，看着那个被裹在襁褓里、浑身通红、皱巴巴的小家伙，又看看几乎虚脱却带着满足笑意的薇明，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和汗水。
“辛苦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
薇明摇了摇头，想看看孩子，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她眼皮沉重，几乎立刻就要睡去。
但在陷入黑暗前，她抓住陈淮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断断续续地说：“药……茜草……有人……”
陈淮眼神骤然一寒，反手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危险：“我知道。睡吧，一切有我。”
薇明这才彻底放心，沉沉睡去。
陈淮看着沉睡的妻子和一旁咂着嘴的儿子，眼中柔情一闪而过，随即被冰冷的戾气取代。他轻轻放下薇明的手，为她掖好被角，转身走出产房。
外面，国公爷陈擎也闻讯赶了回来，正与魏氏说话，脸上亦是后怕与喜悦交织。
陈淮对着父母行了一礼，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父亲，母亲。府里该清理了。”
这一次，无论是谁，伸了不该伸的手，都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