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小院的日常
篱笆门三重铁栓紧闭，将院外巫妖退兵扬起的烟尘、以及洪荒天地间因他而掀起的滔天热议，尽数隔绝。陈安背脊紧抵着粗糙的木门，身体脱力般滑坐在地，粗布衣襟早已被涔涔冷汗彻底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凉意。
他茫然地望向那片熟悉的菜畦，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抠进脚下微湿的泥地，用力之大，竟崩裂了指甲，渗出的血丝混入黝黑的焦土，晕开一小片暗红。
喘息稍定，他踉跄着起身，提起身旁那只豁了口的木桶，步履蹒跚地走向院角的古井。
菜畦中，那些沾着寒霜的萝卜缨子，此刻呈现出惊人的异象。叶面上的银霜并非死寂，而是如同液态的熔银般缓缓流转，叶脉间更隐隐有纤细的金丝交织闪烁，其轨迹竟暗合周天星辰运转的玄奥！
陈安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一片霜叶。指尖触及处，“滋啦”一声轻响，那流转的银霜竟瞬间凝固，在他指腹下凝结成一个微不可察、却蕴含古老道韵的“不朽”符印！
一股冰凉清冽的气息顺着指尖猛地窜入经脉，直冲识海，激得他因连日惊惧而混沌的神魂骤然一清，仿佛被山泉从头浇下！
旁边的白菜更是肥硕异常，叶片层层叠叠，厚实得如同铺开的绒毯。最中心卷曲的嫩叶处，道道金纹亮如辰砂，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陈安蹲下身，习惯性地掐断几片边缘发黄的老叶。
断口处，并非寻常汁液，而是渗出几滴清甜馥郁、散发着浓郁草木清香的乳白色浆汁。那香气钻入鼻腔，直透肺腑，连日来因惊吓而郁结的浊气仿佛被瞬间涤荡一空，呼吸都变得格外畅快。
他索性蹲在菜畦里，开始仔细拔除杂草。草根带起的湿润泥星，不经意间溅上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袖。指尖沾染的萝卜缨银霜，遇湿竟化作一股温润细流，悄然渗入肌肤。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顺着血脉流淌，连日积累的惊惧与疲惫，如同春日积雪遇到暖阳，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只余下通体的舒泰与安宁。
日影西斜，陈安拖着略显轻松的步伐回到灶台角落的草铺上。他蜷起双膝，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卷早已磨损不堪的《道德经》残卷。
他将那只豁口的粗陶碗搁在摊开的帛书卷边。碗底残留的清澈井水，微微晃动着，倒映着帛书上“道法自然”四个古拙大字。
字迹边缘，沾染着几点暗红色的血痂——那是前日惊惶失措时，他无意间咬破自己唇瓣留下的痕迹，此刻竟与古老的经文融为一体，平添几分沧桑。
他干裂的唇瓣微微翕动，试图念诵，却因喉咙的嘶哑只挤出微弱如游丝的气音：“上……善……若……水……” 声音几不可闻。
然而，就在这气音吐出的瞬间，篱笆上攀附的柔韧柳枝仿佛有所感应，竟无风自动，低垂下来！
一片嫩叶的叶尖，一滴凝聚了整日精华的金色露珠，挣脱束缚，精准地坠入那只豁口的陶碗之中！
“嗒。”
露珠坠入水面，并未激起寻常涟漪，而是发出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混沌深处的“嗡”鸣！
水面以落点为中心，骤然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混沌色泽的涟漪！那涟漪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旋转、坍缩，仿佛要吞噬光线，形成一个微型的混沌漩涡，片刻后才缓缓平复。
黄昏的余晖为小院镀上一层暖金。陈安在简陋的土灶上架起那只用了多年的黑陶釜。
* 清炒银霜： 灶膛内柴火噼啪作响，陶釜烧热，倒入少许清亮的油脂。当切得薄厚均匀、边缘凝着银霜符印的萝卜片被投入热油中的刹那——“滋啦！”一声爆响！那银霜符印竟瞬间汽化，化作一股青白色的雾气蒸腾而起！
雾气并未消散，而是在陶釜上方盘旋、凝聚，隐约幻化成两条首尾相衔、半透明的青白双鱼虚影！双鱼绕着陶釜轻盈地游弋三匝，随即融入升腾的蒸汽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随之弥漫开来，那香气不仅勾人食欲，更仿佛混入了月华精粹，随着呼吸钻入肺腑，带来丝丝清凉与舒泰。
另一边，新收的稻米混着清冽的井水在陶甑中蒸煮。米粒在蒸汽中迅速膨胀，颗颗饱满圆润，晶莹剔透如珍珠。升腾的白色蒸汽里，竟隐隐浮现出“生生不息”四个由水汽自然凝结而成的古老道篆，一闪而逝。
饭菜的香气交织弥漫。陈安盘膝坐在灶边的小木墩上，用竹筷夹起一筷清炒萝卜，送入口中——
“咔嚓！”
清脆的破裂声在齿间响起！清甜微辛的汁液瞬间在口腔中炸开，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纯净生机！
暖流自喉头滚落，并非灼热，而是温煦如春阳，迅速流淌向四肢百骸。陈安只觉得全身的筋骨仿佛被浸泡在温度恰好的温泉之中，连日奔逃、惊惧所带来的僵硬与酸痛一扫而空。
更深处，骨髓中那股因恐惧而生的阴寒战栗，也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彻底消散，只余下暖洋洋的舒适感。
连日来因惊惶而混沌如浆糊的思绪，此刻如同被清泉洗过，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澈通明。识海中那些纷乱的念头、残留的恐惧阴影，如同被大风吹散的乌云，露出朗朗晴空。
心神宁静似古井无波，映照着清晰的月影。他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窗外夜风吹拂柳叶的细微沙沙声，每一缕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悦耳。
夜风习习，卷过篱笆上流转着神秘金纹的柳枝。
陈安吃饱喝足，倚靠着院中那只盛满清水的粗陶瓮，眼皮渐渐沉重。连日积累的疲惫与此刻的安宁交织，让他很快沉入无梦的深眠。
他浑然不知，
这一口饱含功德洗礼的灵蔬入腹，
已将洪荒天地间酝酿的、足以毁灭万灵的无量量劫滔天因果，
悄然化入了这方小院最平凡的烟火气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