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陈安的预感
暮色如墨,一点一点浸染着山脚下这座孤零零的小院。
最后一抹橘红的霞光恋恋不舍地攀在远山的脊线上,将小院篱笆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安赤脚站在微凉的泥地里,正弯腰小心地给一垄刚冒出嫩芽的萝卜苗培土。
指尖刚陷入那湿润、带着土腥气的柔软,心口却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悸!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气息都为之一窒。
那是一股没来由的无名心慌,混杂着冰冷的惧意,自尾椎骨“嗖”地窜起,闪电般掠过脊背,所过之处,汗毛根根倒竖。
这种感觉,并非面对已知妖兽时的惊骇,而更像是……被某种庞大无比、无法理解的无形巨兽在暗处悄然盯上,令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尖锐的耳鸣骤然而起,如同钢针刺入颅腔。
周遭世界的声音——旁边木桶里井水轻微的晃荡声、墙角石板下秋虫最后的鸣叫——瞬间像潮水般退去,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持续不断的、高频的尖锐嗡鸣在脑内疯狂震荡,挥之不去。
几乎同时,夕阳残留的最后一点暖意也仿佛被瞬间抽空。
一股寒意如同实质的冰刃,紧紧贴上了他的后背,激得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陈安猛地直起身子,胸口剧烈起伏,茫然又警觉地四下扫视。
院墙外,暮色中的山林寂静无声,唯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
笼罩着小院的安全区屏障流光微弱,运转如常。
篱笆边那棵老柳树的枝条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一切看似平静,不见任何妖兽的踪迹。
“怪了……”他用力搓了搓手臂上炸起的鸡皮疙瘩,试图驱散那附骨之疽般的寒意,低声咕哝着,“是要变天了么?” 这预感比山雨来临前的闷雷更让人不安。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回脚下的菜畦,却看到了更令人心惊的异象——
那几畦刚播种不久的小白菜,纤弱的叶片上,原本淡不可见的银色纹路,此刻竟像被熔化的金线勾勒,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
叶片无风自动,齐刷刷地、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统一转向了东北方的天际,仿佛在无声地指向什么。
旁边的萝卜缨上,清晨凝挂的、带着霜色的银边露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化作缕缕极淡的银色雾气,袅袅升腾,竟在篱笆上空短暂地聚集成一个微小的、缓缓旋转的云旋,随即又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搅散,倏然消失殆尽。
与此同时,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绝不容错辨的颤动。
这颤动并非来自地底深处,更像是……极远极远的地方,有庞然巨物正迈动步伐,每一步都踏碎山河,撼动地脉,正朝着不周山的方向逼近!
陈安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紧紧盯着那些仍在微微震颤的菜叶。“地龙翻身?”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那本残破的《洪荒地理志》上的记载:“地动山摇,万灵奔逃,必有巨变……” 书页上那些模糊却狰狞的插图与警示般的文字交织浮现,心头的警铃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疯狂震响!
没有丝毫犹豫,陈安像一头被惊起的豹子,猛地冲向院门旁,一把抄起了倚在墙根那柄沉手的石斧。
他先是冲到石墙边,指尖飞快地划过墙壁上每一道熟悉的缝隙,那些用黏土仔细填补过的地方依旧坚实,附着在上面的湿滑苔藓带着夜晚的冰凉,触感真实。
接着检查厚重的木门,手腕粗的门闩被他反复抽拉,榫卯结构依旧严丝合缝。门板下方一处有些腐朽的地方,用浸过水的坚韧藤蔓缠了一道又一道,牢牢加固。
他又旋风般冲到篱笆墙边,目光如炬,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缺口。
顺手从墙角折断几根带着尖锐硬刺的荆棘枝条,咬着牙,用尽力气狠狠塞进篱笆的缝隙里。
粗糙的尖刺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他的掌心,血珠瞬间渗出,滴落在枯黄的藤条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暗红,他却浑然不觉。
最后,他费力地搬来平时用来坐的那块扁平大石块,死死抵住门板内侧。
做完这一切,他又冲进一旁的茅棚厨房,蹲下身,仔细检查石灶底下埋藏的火种。拨开灰烬,看到那点暗红仍在缓缓阴燃,他才稍稍松了口气——这火种关乎陶窑的使用,既是夜里驱赶野兽的依仗,也是严寒时取暖的命根子。
夜幕彻底笼罩下来,浓重得化不开。小院里,只有火塘中跳跃的火光,在陈安年轻却刻着风霜的脸上明明灭灭。
他蜷缩在火塘边,啃着冷硬如石的肉干,味同嚼蜡。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院外山林里传来的每一声野兽嚎叫,都让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耳朵竭力分辨,总疑心那嘈杂之中,夹杂着某种陌生的、沉重而有序的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
跳跃晃动的火光,在粗糙的石墙上投下扭曲变形、张牙舞爪的巨大阴影。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那光影之中,有三道巍峨如山岳、散发着无尽威压的身影,正一步步逼近他那看似坚固、实则不堪一击的篱笆!
“是幻觉!” 他猛地甩头,仿佛要将那可怕的幻象从脑中驱逐出去,抓起旁边的水瓢,仰头灌下大半瓢冰凉的井水,试图压下喉间的干涩和心头的惊悸。
他抱紧双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失神地望着那簇努力燃烧的火焰,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柴火的噼啪声吞没:“是强大的野兽路过?……还是什么可怕的天灾前兆?又或者……”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在这危机四伏、广袤无边的洪荒世界,这个独自挣扎求存的夜晚,第一次让他品尝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冰冷刺骨的不安。
在草铺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陈安猛地坐起身来,眼中再无睡意。
他点亮一盏小小的兽油灯,开始沉默地行动。先是将所有的陶瓮、陶罐都搬到井边,一一把它们盛满清冽的井水,然后一字排开,紧靠屋内墙角。浑浊的水面倒映着桌上如豆的灯火,微微晃动,像一只只忐忑不安的眼睛。
接着,他取下悬在房梁上所有的熏肉干,用宽大厚实的树叶仔细包裹好,走到屋外的菜畦边,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飞快地挖坑,将这些宝贵的食粮深深埋了进去。
当冰冷的泥土最终覆盖上去,拍实的刹那,他心中莫名一沉,仿佛埋葬的不是肉干,而是最后一丝侥幸生存下去的希望。
回到屋内,他将那柄磨得寒光凛冽的石斧柴刀放在手边最顺手的位置,刃口向外,紧贴着简陋的草铺。指尖反复拂过斧面那冰冷粗糙的触感,才能换取片刻微弱的心安。
他最终抱膝坐在一片黑暗里,连那盏小灯也吹熄了。耳边,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如同擂响的战鼓,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寂静。
窗外,月色早已隐去,星辰也无光。
山雨欲来,风,已经灌满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