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烧陶失败
阴干的陶坯在角落静默地待了数日，颜色愈发深沉，质地也变得更加坚硬。
它们不再是刚成型时那般脆弱易损，指尖叩击，能发出沉闷而坚实的“噗噗”声，昭示着内部结构的初步稳定。
陈安凝视着这两个歪扭却已具备基本形态的器物——那只口沿歪斜的浅腹碗和那个比例失调的敞口罐，心中涌动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期待与紧张。
烧制，是陶器涅盘重生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最充满未知风险的一步。
这一步的成败，将决定他数日来笨拙练习的成果能否真正化为可用的器皿，也决定着他那个“改善生活”的朴素愿望能否迈出坚实的一步。
他深知，原始的露天篝火烧制，成功率极低，成品往往多有瑕疵。
但他目前别无选择。搭建一个能控制温度的陶窑，需要更复杂的规划和更多的材料，远非一日之功。
他决定先用篝火进行一次尝试，权当是对陶坯的一次“预热”考验，也是对烧制过程的一次直观学习。
他在院中靠近厨房灶台的一侧，清理出一小块平坦的空地。
用石块和夯实了的黏土，垒砌了一个低矮的、平台状的土台，作为放置陶坯的“窑床”。土台表面力求平整，并用湿黏土仔细抹光，减少陶坯与台面粘连的风险。
土台后方，他利用院墙和几块大石块，简单围挡，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试图在最大程度上聚拢火力，减少热量散失。
他将两只阴干的陶坯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土台上，碗口朝下，罐口也略微倾斜向下，这是为了避免烧制时内部残留的湿气急剧蒸发导致器壁炸裂。
在陶坯周围和上方，他开始码放燃料。燃料是他精心挑选的、干燥而耐烧的硬木树枝和劈柴，间或夹杂一些易于引燃的干草和枯叶作为引火物。
他模仿着记忆中篝火的堆叠方式，力求燃料之间留有空隙，保证空气流通，让火焰能够充分燃烧，产生持续的高温。
一切准备就绪。陈安深吸一口气，用火把点燃了引火物。
橘红色的火苗迅速舔舐上干燥的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腾起阵阵白烟。他守在土台旁，不断添入新的柴火，维持着火势的旺盛。火焰逐渐升高，颜色由橙黄转为炽白，温度开始急剧攀升。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他脸颊发烫，额头的汗水不断渗出。
他紧张地注视着土台上的陶坯。起初，陶坯颜色加深，表面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水分蒸发的迹象）。
随着温度持续升高，他期望看到陶坯发生奇妙的变化——胎体烧结，颜色转为稳定的浅灰或橙黄，质地变得坚硬如石。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偏离了他的预期。
失败征兆显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火焰达到了顶峰。陈安估计此时温度已经相当高了。
他观察到，靠近火焰最猛烈处的那只陶碗，碗身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
不是预期的均匀烧结，而是局部开始膨胀、起泡！仿佛内部有气体在急剧膨胀，撑大了本就薄厚不均的胎体。
紧接着，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响起，碗身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陈安的心猛地一沉！他强压下恐慌，试图用火钳轻轻拨动火焰，让热量分布更均匀一些。但为时已晚。
随着温度的持续作用，那只碗的命运已经注定。
裂纹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变粗，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爆裂声，碗身大面积塌陷、扭曲，最终变成了一堆不成形状的、冒着青烟的、坚硬的碎片。那只倒霉的陶碗，在高温的炙烤下，彻底“殉职”了。
而那只陶罐的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由于码放位置稍远，受到的火力相对均匀些，没有出现剧烈的爆裂。但在持续的高温下，它的胎体似乎发生了剧烈的内部应力变化。
冷却后（陈安不得不提前终止焚烧，冒险靠近扒开热灰），他发现罐身虽然大体保持了形状，但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细密的裂纹，如同龟甲的纹路。
轻轻一敲，声音沉闷发哑，失去了应有的清脆坚实感。胎体内部结构显然已经遭到破坏，变成了一个布满隐裂、强度极低的废品。
两只陶坯，两只报废品！
篝火渐渐熄灭，只余下满地的灰烬和冷却的陶片、陶块。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烬的苦涩气息和高温灼烧泥土的独特腥气。陈安呆呆地站在狼藉的土台旁，看着自己的心血化为乌有，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沮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之前的兴奋、期待、努力……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眼前这两堆毫无用处的碎片。他蹲下身，徒劳地想将那些碎裂的陶片拼凑起来，却只感到指尖的冰凉和内心的无力。
许久，陈安才缓缓站起身。他默默地清理着残局，将碎裂的陶片和冷却的灰烬收集起来。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土台边坐下，冷静地回顾整个过程，试图找出失败的原因。
* 温度不足与不均： 这是最直接的原因。篝火的温度，即使是全力燃烧，也远未达到烧制合格陶器所需的峰值温度（通常需要800°c以上）。更致命的是，火焰的分布极不均匀。靠近火焰的陶碗局部过热，导致剧烈膨胀爆裂；稍远的陶罐虽然整体温度可能够了，但局部温差过大，产生了巨大的内部应力，导致开裂。原始篝火无法提供稳定、均匀、持续的高温环境。
* 氧化气氛控制： 他意识到，在烧制后期，可能需要一个还原气氛（缺氧环境）来促进胎体中某些成分的还原，使陶器呈现更好的颜色和质地。露天篝火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是彻底的氧化气氛，这可能影响了最终效果，尽管这并非本次失败的主因。
* 陶坯本身缺陷： 他制作的陶坯本身就存在厚薄不均、结构不匀的问题，这无疑加剧了在高温下的应力集中和变形开裂倾向。但这属于上游问题，即使陶坯完美，篝火烧制也难以保证成功。
* 缺乏控温与保温措施： 没有窑炉结构，无法有效聚拢、调控和长时间维持所需的高温。热量散失过快，温度曲线无法精确控制。
“篝火……不行。”陈安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的领悟，“必须要有窑！一个能密封、能控温、能持续提供高温的陶窑！”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他明白了，陶器的诞生，不仅仅依赖于泥土和火焰，更依赖于人类智慧创造的、能够驾驭火焰的工具——窑炉。这是原始制陶向成熟制陶跨越的必经之路。
虽然首次烧制以彻底失败告终，两只陶坯化为齑粉，但陈安并未被彻底击垮。这次惨痛的失败，以一种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向他揭示了通往成功道路上必须跨越的技术鸿沟——建造陶窑。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冰冷的灰烬和碎陶片。它们是失败的见证，更是宝贵的教材。它们告诉他：火焰的考验尚未通过，但通往成功的路径，已经在失败的灰烬中显现端倪。
下一步，不再是练习塑形，而是转向一个更宏大、更复杂的工程：设计和建造他的第一座陶窑。这将是比制陶本身更艰巨的挑战，但为了那轻便洁净的陶器，为了更便利的生活，他必须去尝试。
洪荒的风吹过小院，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陈安心中重新燃起的、指向陶窑蓝图的火焰。
（第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