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口时温润醇和,只是寻常佳酿。
又过了一会,那股暖流并未散去,在四肢百骸中缓缓弥漫开来,带来一种久违的、难以抗拒的沉溺感。
白若月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连日来紧绷的心神如同被温水浸泡,渐渐松弛。
她下意识地看向妙音和银狼,发现妙音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朦胧,正强撑着运转灵力抵抗睡意,银狼早已趴伏在地,鼻息沉沉,竟是直接睡了过去。
这酒……果然有异!
白若月心中警铃响起,那股席卷而来的困倦如同潮水,强大温柔,让她生不出半分抗拒之力。
她最后看了一眼对面依旧在细品的老者,视野便不可控制地模糊,最终沉入了一片黑暗。
……
意识渐渐凝聚。
白若月“看到”了。
不是东胜神州,不是南瞻部洲,是一个久远得仿佛隔世的记忆——那是她身为“现代人”的一生。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钢铁洪流,电脑屏幕前日复一日的忙碌,挤在人群中的麻木奔波……
那些画面清晰又陌生,强烈的疏离感涌上心头。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些所谓的汽车、飞机、网络,是否只是她跌落山崖白时,因剧烈冲击而产生的荒诞臆想?
那个按部就班、如同牛马般劳碌却碌碌无为的一生,真的属于她吗?
为何感觉如此虚幻,如此……不真实?
这个念头一起,眼前的现代消失不见。
紧接着,另一个梦境将她温柔地包裹。
这一次,她看到了“白若月”。
一个没有被证道的“白若月”。
在这个梦里,她是富商白家的掌上明珠,生活富足安宁,有平凡却真切的人间烟火。
她遇到了那个名叫纪庸的男子,他是才华横溢、心怀天下的读书人。
他们的相遇,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因果纠缠,只是恰好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彼此。
姻缘美满,伉俪情深。他们成婚、持家,日子过得平静又幸福。
他入朝为官,清正廉明,为民请命;她操持家业,贤良淑德,更以白家雄厚的财力为后盾,在他身后默默支持,救济灾民,广施善行。
他们相互扶持,走过几十载春秋。
梦里,时光飞逝,青丝成雪。
他们都老了。
白发苍苍的纪庸,不是那个冷峻的剑修,只是一个眼神温和、深爱着妻子的老人。
某日,他神秘地拿出一个锦盒,递到同样华发丛生的白若月手中。
“月娘,给你。”
他的声音带着年迈的沙哑,却满是柔情。
梦中的白若月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对精心雕琢的玉佩。
双鱼逐月镂空的造型,两条鱼儿首尾相衔,巧妙地构成一个圆满的太极轮廓。
玉佩通体由青白渐变的寒玉雕成,质地半透明,内部仿佛有生命般,浮动着极淡的、如梦似幻的紫色烟纹。
她伸手拿起一块,触手温润,更有一缕清幽淡雅的雪松冷香,从玉佩上萦绕而出,悄然钻入鼻尖,香气带着山林间的纯净与宁静。
“这是……”她抬头,眼中带着惊喜与感动。
纪庸笑着,皱纹舒展开来:
“别人送的料子,我亲自打制的,费了些功夫。
你我相伴一生,便如这双鱼,相依相存,缺一不可。
只愿来世,我们还能如今生一般。”
她握紧了玉佩,眼中满是笑意。
晚年,天下并不太平,天灾频仍。
纪庸在朝堂之上为民生殚精竭虑,夙兴夜寐;白若月则散尽白家诺大家财,开设粥棚,修建堤坝,不知救活了多少濒死的百姓。
他们一生行善,功德无量。
最终,二人相继离世。
出殡那日,民众自发聚集,长街十里,缟素如雪,哭声震天,为他们这对积善的夫妻送行。
梦境在这里达到了最圆满,最温暖的顶峰。
白若月感觉自己的魂魄轻盈地脱离了衰老的躯壳,与同样魂魄离体的纪庸相视一笑,他们的魂魄在民众的祈愿和功德金光中交融,受到天地感应,双双霞举飞升,化作两道祥和的光芒,直入云霄。
就在这圆满登仙的时候,整个梦境猛地一颤!
民众的哭声、祈愿声,飞升的霞光,纪庸温柔的笑容,玉佩上雪松的冷香……
一切的一切,被一股冰冷黑暗的力量粗暴地撕扯吞噬!
眼前,骤然陷入一片纯粹的黑。
什么都没有了。
老者看着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的白若月与妙音,以及蜷缩在桌脚鼾声渐起的银狼,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慢悠悠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大梦归”,眼眸中倒映着琥珀色的酒液。
“总不能让你白救我一条命啊。”
老者低声自语,像是解释,又像是某种承诺。
说完,他并未将这杯酒饮下,只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杯沿轻轻蘸了蘸。
随即,他手腕随意地一抖,几滴晶莹的酒液被他屈指弹出,分别射向几个不同的方位。
酒滴在空中划出弧线,随即消散无踪。
一股无形无质,玄而又玄的波动,以这座小岛为中心,悄然弥散开来,扰动了某些既定的轨迹与窥探。
老者做完这一切,仿佛了却一桩心事,对着空无一物的海雾方向,像是劝告,又像是宣告般轻声道:
“有什么事儿都再等一等吧,总不能趁着人没醒,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让别人没了命吧。”
一旁的小孩看着老者的举动,小脸上写满了嫌弃:
“爷爷,我发现你喝多了的时候就很要干净。”
老者扭头看向小孩。
“你要是嫌钱多烧得慌,下次再偷摸出海的时候,不妨都给我。也省得用这‘大梦归’来洗手,暴殄天物!”
老者闻言,也不恼,只是呵呵一笑,目光重新落回沉睡的白若月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茫茫大海上。
那位重伤未愈,僧袍上血迹未干的苦行僧,正凭借着一股信念和微妙的感应,朝着某个方向疾驰。
在他飞遁之际,身形猛地一顿,停在半空,眉头紧紧锁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