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山谷中的光线逐渐变得柔和,已是傍晚时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慧觉停止诵经,睁开眼望去。妙音也绷紧身体,目光锁定来人。
来的是一位中年知客僧,他对着慧觉恭敬行礼:
“慧觉师叔,首座请您过去一趟,商议……关于白施主疗伤之事。”
他的话语谨慎,似乎不便多言。
慧觉闻言,立刻起身,对白若月温言道:
“白施主,你且在此安心休养,贫僧去去就回。”
他又看向妙音,“妙音施主,有劳了。”
妙音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慧觉随着知客僧匆匆离去。
莲池边只剩下白若月和妙音,以及山谷中渐渐响起的虫鸣。
妙音走到池边,蹲下身,看着水中白若月的脸,皱眉低声道:“感觉如何?”
白若月苦笑一下:
“比之前好了很多,至少能喘口气了。但这咒根……纹丝不动。”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忧虑:
“妙音,慧明大师他……他刚才离去时的神色,似乎有些凝重。救治我,恐怕并非易事,或许还会给大悲寺带来极大的麻烦。血海禅院……不会善罢甘休。”
妙音冷哼一声,眼中煞气一闪:
“麻烦?他们敢来,杀了便是!大悲寺若怕事,我们也不必在此枯等,天下之大,未必找不到其他解法!”
她的话一如既往的杀伐果断,带着修罗道的干脆利落。
白若月摇摇头,眼神却异常清醒:
“不,妙音。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尾生果的效果正在减退,这咒术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下一次……我未必还能撑过去。
大悲寺是我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希望。
即便有风险,我们也必须试一试。”
她抬起手,看着水中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轻声道:
“只是,我们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慈悲之上。
慧觉大师是真心相助,但慧明大师身为罗汉堂首座,需权衡整个寺院的利弊。我们……也要有自己的准备。”
妙音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想怎么做?”
“等。”白若月目光沉静,“等慧明大师的决定,等一个确切的消息。同时,我们也需要了解更多关于所需之物的信息,以及……如何才能让大悲寺愿意动用它。”
两人低声交谈之际,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妙音猛地站起身。
只见小径尽头,寂嗔的身影缓缓出现。黑红僧袍上面一张枯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潭般的眼睛直接越过了妙音,落在池中的白若月身上。
他并未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声音干涩地传来:
“看来这大悲寺的莲池,也不过如此。只能勉强为你续命片刻,却除不了根。”
妙音眼中杀意暴涨,就要上前。
白若月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抬起头,看向寂嗔,语气平静:
“不劳寂嗔大师费心。能得片刻安宁,已比之前身处围追堵截之中好了太多。”
寂嗔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围追堵截?呵……贫僧只是欲请施主回禅院解惑而已,是施主过于紧张了。如今入了这大悲寺,施主莫非以为就高枕无忧了?”
他话锋一转:“再说了,要不是贫僧,你能这么快的就到达大悲寺吗?要不是贫僧,你能这么受他们重视吗?我也算是助了你一臂之力呀,施主这话说的怪让人心寒的。
贫僧还是那句话,随我离开,你身上的咒,血海禅院未必不能解。
何必在此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最终希望落空,徒留绝望呢?那八品手持……可是大悲寺的命根子之一,你以为他们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轻易动用吗?”
白若月心中其实也拿捏不定,可嘴上依旧说着:“大师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相信慧明大师的慈悲,也相信大悲寺的声誉。”
“慈悲?声誉?”
寂嗔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低笑两声:
“也罢,既然施主执迷不悟,那贫僧便拭目以待,看你这份‘信任’,能坚持到几时。”
他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白若月一眼,那眼神像在看待一个注定坠入深渊的猎物,随即转身,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径之中。
他走后,莲池边的气氛更加压抑。
妙音脸色难看:“这秃驴是故意来搅乱心神的。”
白若月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莲池的清香也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
寂嗔的话虽然可恶,却并非全无道理。琉璃佛心灯如此重要,大悲寺真的会为她这个外人动用吗?
莲池的水波微微荡漾,映照着白若月有些失神的脸。
寂嗔的话语打破她强行维持的平静,露出了底下深藏的绝望与算计。事关生死,如何平静?
长时间的沉默后,她忽极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仿佛随时会散在晚风里:
“妙音,”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池水中自己破碎的倒影:
“或许……寂嗔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若大悲寺最终……因代价过大不肯或者无法救我……血海禅院,未必不能成为我最后的退路。只是……”
她猛地抬眸,看向岸边那抹始终挺立的身影,眼中满是一种近乎托付的决绝:
“只是真到了那时,前路必定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你……便不用再护着我了。你我相识一场。”
白若月继续说着,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洒脱的笑意:
“我若是死了,你就回东胜神州去吧,去找你姐姐。”
她顿了顿,笑容微敛,声音变认真:
“如果……如果你还有余力,又想帮我做点什么的话……那就去找到纪庸,杀了他。再去沧溟岛,告诉那个老东西……我白若月的命数,他算错了!”
这番话,近乎遗言,带着不甘与倔强。她已在内心最深处,开始为自己,也为妙音,安排最坏的结局。
妙音听着,眼眸中仿佛有烈焰燃烧,她猛地握紧了拳,链刀在袖中发出轻微的嗡鸣。
她想斥责白若月的丧气话,想说自己绝不会丢下她不管,但看着对方那强忍痛苦,清醒冷静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妙音定定地看着她,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为一声冷哼:“废话真多!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仇自然也要你自己去报!想死?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