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的死寂被纸鹤振翅的微响打破。
云逸风指尖捻出一枚素白纸鹤，刚注入灵力欲传讯薛晨，那纸鹤却只在头顶盘旋两圈，便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啪嗒”一声直直栽落在脚边冰面上，翅尖沾了雪沫。
云逸风俯身拾起纸鹤，指尖拂过冰冷的折痕。
薛晨离开第五重界了？
他眉头微蹙，寒潭之约言犹在耳，以薛晨的性子，断不会无故失约。
一丝疑虑如冰面下的暗流悄然滋生。
他目光扫过困在青蚨钱结成的淡金光阵中的两人——陈九捂着心口锁链伤，脸色灰败如土；殷长蛟蜷缩在地，咒纹如活蛇在皮下疯狂扭动，每一次抽搐都带出痛苦的呜咽。
云逸风脸上那点因纸鹤坠落的冷意倏然消散，又恢复了惯常的温润平和，甚至唇角还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云逸风看向阵中两人，声音和煦如春风拂过冰棱：“云某素来不喜滥杀。”
他指尖轻弹，一枚青蚨钱“叮”地嵌入阵眼，淡金光芒流转更盛，“但二位道友行事，委实有欠妥当。”
他目光在陈九绝望的脸和殷长蛟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间掠过，定格在阵中那片被血污浸染的冰面上。
“此阵，” 云逸风的声音依旧平静，又隐隐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只能走出一人。” 他袍袖轻拂，转身踏入冰道深处翻涌的灰雾，身影瞬间被吞噬，只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消散在寒风中：“单看二位……如何选了。
阵中死寂。
淡金色的光壁隔绝了外界的严寒，却将内部的血腥与绝望无限放大。
陈九靠着冰冷的阵壁，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锁链的剧痛，心脉受损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他看向地上蜷缩的殷长蛟，眼中充满了怨毒、恐惧，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殷长蛟猛地抬起头！
一双几乎被黑色咒纹爬满的眼珠死死盯住陈九，里面是焚烧一切的恨意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云逸风消失的刹那，他体内最后残存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
“呃啊——！”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殷长蛟硬生生顶着万蚁噬心般的咒术剧痛，枯瘦的身体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冰寒，五指成爪，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直扑陈九面门。
陈九瞳孔骤缩！他万万没想到，这油尽灯枯的疯子反应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仓促间，陈九仅剩的左手凝聚起微弱的惨绿幽光，勉强格挡。
“砰！”
枯爪与毒掌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陈九被那巨大的冲力撞得后背狠狠砸在光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他毕竟修为根基尚存，经验也更老辣。
最初的慌乱过后，一股狠戾压过了恐惧。
陈九借着撞击的反震之力，右膝猛地顶向殷长蛟小腹，同时左手毒掌变爪，狠辣地抓向对方被咒纹侵蚀、防御最弱的脖颈！
“去死！” 陈九眼中凶光毕露。
殷长蛟被顶得踉跄后退，枯爪险险挡住袭向咽喉的毒爪，小腹却被狠狠顶中，咒纹缠绕的皮肤瞬间青紫一片，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黑血。
陈九得势不饶人，毒掌如跗骨之蛆，招招致命，狠辣刁钻。他修为本就略高，此刻更是稳扎稳打，利用殷长蛟被咒术折磨、动作迟滞的破绽，步步紧逼，渐渐占据了上风。
殷长蛟的状态已不能用常理度之。
咒术的极致痛苦仿佛烧毁了他所有理智和恐惧，只剩下与眼前仇敌同归于尽的疯狂执念！他根本不顾防御，对陈九的攻击能躲就躲，躲不开就硬扛！
每一次被击中，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喷溅的黑血，反扑的势头却一次比一次凶猛。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枯爪带着不顾一切的狠戾，几次都险些抓破陈九的要害。
“疯子！你这个疯子！” 陈九被他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惊怒交加。一个不慎，殷长蛟的枯爪穿过他的防御缝隙，“嗤啦”一声，在他左臂上撕开五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剧痛让陈九的动作瞬间变形。
就是现在！
殷长蛟布满血污和咒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到极致的笑容。
他无视了陈九反击的毒掌，整个身体如同炮弹般猛地撞进陈九怀里！
那只贯穿了陈九胸膛的玄黑锁链，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一拽！
“噗——！”
锁链在陈九体内搅动，心脉彻底碎裂！陈九双目暴凸，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尽数喷在殷长蛟脸上。
殷长蛟也被陈九濒死反击的毒掌重重拍在胸口，胸骨凹陷下去，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淡金光壁上，又软软滑落在地，一动不动。
阵中只剩下陈九嗬嗬的倒气声，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片刻后，陈九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死寂。
蜷缩在地的殷长蛟，身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咒纹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病态的狂喜。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猛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那些如同活蛇般疯狂扭动、带来无边痛苦的黑色咒纹……竟然……真的在缓缓消退！皮肤下那啃噬神魂的剧痛，也慢慢停息！
“呵……呵呵……” 嘶哑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起初微弱，继而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狂笑，在死寂的冰窟里回荡，充满了癫狂和一种扭曲的解脱。
“哈哈哈……死了！死了！我……我活下来了！哈哈哈……”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向阵法的边缘爬去。淡金色的光壁就在眼前。
他伸出颤抖的、沾满自己和陈九鲜血的手，试探着，小心翼翼地穿过那层薄薄的光幕……
毫无阻碍！
他真的出来了！
“哈哈哈……蠢货！昆仑的蠢货！你也有算错的时候！哈哈哈！” 殷长蛟仰天狂笑，笑声在空旷的冰道中激起阵阵回音。他心神在这一刻彻底放松，支撑他活到现在的恨意和疯狂骤然消散，巨大的疲惫和濒死的虚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血腥之地，离开这个噩梦般的纳界石。
就在他心神松懈、狂笑未歇的刹那——
三枚冰冷的、边缘泛着青金色泽的圆形钱，毫无征兆极其突兀地从他身后冰面的阴影中激射而出！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的、利物穿透血肉的闷响。
殷长蛟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三个拇指大小的、边缘整齐的血洞，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温热的鲜血。
一枚青蚨钱穿透了他的心脏，一枚洞穿了他的丹田，最后一枚，则精准地钉碎了他的喉骨。
他脸上的狂喜凝固成一个无比怪诞的表情，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错愕和茫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沫。
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冰冷的冰面上，就倒在陈九尚未完全冰冷的尸体旁边。
三枚沾染着新鲜血液的青蚨钱在空中悬停了一瞬，发出极轻微的嗡鸣。随即化作三道青金色的流光，没入冰道深处翻涌的灰雾之中，循着它们主人的气息，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