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17分，阿林将电瓶车钥匙插入锁孔的动作带着几分仪式感。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在金属钥匙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启动仪式。老伙计，今晚也得靠你了。他轻声对电瓶车说着，仿佛这不是一辆普通的代步工具，而是需要精心操控的航天器。车灯亮起的瞬间，雨幕中划出一道昏黄的光带。
阿林，又接单了？隔壁早餐铺的王叔正揉着面团，从半开的卷帘门里探出头来。他身上的蓝色冲锋衣早已褪色，左胸口的飞速达logo被连绵的雨水浸泡得发白起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争。右臂袖管上还残留着上周送餐时被顾客失手泼洒的热汤留下的油渍，在路灯下泛着暗黄的光。
是啊王叔，这鬼天气订单反而更多了。阿林苦笑着拉紧衣领，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落在睫毛上，您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人老了睡不着。王叔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倒是你，这都第几趟了？脸色这么差。
手机在防水袋里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阿林低头查看，系统接连派来三单：网吧通宵青年点的红烧牛肉面，妇幼医院急诊室孕妇要的红糖姜茶，以及写字楼里加班白领急需的解酒药。
见鬼！他忍不住骂出声，三个方向，这要怎么送？
先送医院的吧，王叔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孕妇要紧。
阿林咬了口包子，温热的肉汁在口腔里蔓延。谢谢王叔，我走了。他扣上头盔，雨水立刻在面罩上汇成细流。每一单的倒计时都在跳动，鲜红的数字像催命符般闪烁。
刚驶出巷口，电话响了。喂您好，飞速达配送。
我的面怎么还没到？都等半小时了！电话那头是网吧青年不耐烦的吼叫，背景音里充斥着游戏特效声。
实在抱歉，雨太大路不好走，我马上...
少废话！再不来我投诉了！电话被粗暴挂断。
阿林叹了口气，加速冲向第一个目的地。雨水拍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尖。转过街角时，一辆轿车突然从侧面冲出，他猛地刹车，电瓶车在湿滑的路面上打了个转。
找死啊！司机从车窗探出头骂道。
阿林没敢还嘴，只是默默扶正车头。这时手机又响了，是医院那边的客户。您好，请问红糖姜茶...
我老婆要生了！电话那头的男声带着哭腔，能不能再快点？医生说需要补充热量...
我五分钟就到！阿林顾不上擦脸上的雨水，拧紧油门冲了出去。
到达医院时，他的裤腿已经湿透。急诊室门口，一个满脸焦急的年轻父亲正来回踱步。太好了！看到阿林，他几乎要扑上来，多少钱？不用找了！塞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
祝您夫人平安。阿林匆匆说完，又钻进雨里。
写字楼的订单更麻烦。保安拦着不让进电梯：外卖员走货梯！
可是货梯在维修...
规定就是规定！
等阿林爬完18层楼梯，气喘吁吁地敲开玻璃门时，里面的白领正对着电话发火：...项目必须明早交！我管你用什么办法！转头看见阿林，脸色稍霁：终于来了，再晚点我都要酒精中毒了。
递过解酒药时，阿林注意到对方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和角落里全家福照片上灿烂的笑脸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电瓶车上，雨似乎小了些。阿林抹了把脸，才发现手指在微微发抖。还剩最后一单，那个暴躁的网吧订单。他看了看时间，已经超时15分钟。
果然，刚推开网吧的门，就听见角落里传来骂声：妈的饿死了！这什么垃圾服务！
阿林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放下餐盒：实在对不起，今晚订单太多...
少找借口！染着黄发的青年一把抓过袋子，我要投诉你！差评！
走出网吧时，阿林的手机接连震动。一条差评，一条投诉通知，还有系统新派来的两单。他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排水管哗哗流下，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漩涡。
这时电话又响了，是站长。阿林，怎么回事？一晚上三起投诉！
站长，雨太大了，我...
别解释！这个月奖金扣光！电话挂断的忙音和雨声混在一起。
阿林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突然狠狠踢向墙壁，疼痛从脚尖直窜上来。他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的烟早已被雨水浸透。
需要火吗？一个清洁工阿姨递过来打火机。
谢谢...阿林勉强笑了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年轻人，别太拼了。阿姨摇摇头走开了。
阿林望着远处霓虹灯在雨幕中模糊的光晕，想起老家卧病在床的母亲，和等着学费的妹妹。他掏出手机，点击接受新订单。
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屏幕上，和那些跳动的数字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是泪。电瓶车再次启动时，排气筒喷出的白雾很快消散在夜色中。城市依然灯火通明，像一头永不餍足的巨兽，而阿林只是它血管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红细胞，在错综复杂的脉络中，继续着他的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