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那条“那是你的问题”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套在了林姝的脖子上。她坐在工位上，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直接向It部门申请权限？无异于不打自招，告诉所有人她在调查投资方星晖资本的敏感信息。动用“灰色”手段风险太高，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找到一条更隐蔽、更合规的路径。
她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蔚海生物”和那笔投资上。既然无法直接获取尽调报告，那就从所有公开的、边缘的信息入手，像拼图一样，尝试还原部分真相。
她调出了星晖资本过去几年的所有公开投资案例新闻稿、行业分析报告，以及“蔚海生物”上市前后的所有招股说明书、年报、法律声明等公开文件。海量的信息在屏幕上滚动，她需要从中筛选出可能与那笔投资、特别是与技术专利评估相关的蛛丝马迹。
这无疑是大海捞针。但她别无选择。
时间在鼠标点击和键盘敲击声中飞速流逝。午休时间到了又过，同事们陆续去吃饭，办公区渐渐安静下来。林姝浑然未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信息的海洋里。
她注意到，星晖资本对“蔚海生物”的投资时间点非常微妙，恰好是在“蔚海生物”一项核心专利申请进入实质审查阶段，但尚未最终授权的时期。而在投资完成后不久，该项专利就获得了授权。
这可能是巧合，也可能不是。
她继续深挖。在“蔚海生物”上市后的一份补充法律声明中，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段落，提及公司在上市前，曾与某独立第三方机构就“部分无形资产”的价值进行过“非约束性评估”，但评估结果未纳入招股书。
“无形资产”、“非约束性评估”……林姝的直觉告诉她，这很可能指向的就是那批核心技术专利。而星晖资本作为重要投资方，极有可能接触过这份“非约束性评估”报告，甚至其自身的尽职调查就是基于或参考了这份报告。
那么，关键就在于找到这份“非约束性评估”的来源，或者，找到当时参与评估的“独立第三方机构”。
她开始在庞大的企业信息库和行业数据库中，搜索所有在特定时间段内，与“蔚海生物”有过业务往来、且具备知识产权评估资质的机构名称。同时，她也在回忆晚宴上程默与赵合伙人的只言片语。
“……李博士那边的看法还是很关键的……”赵合伙人当时似乎随口提过这么一句。
李博士？哪个李博士？是星晖内部的人，还是外部的专家？
林姝尝试在公司内部通讯录中搜索“李”姓且有“博士”头衔的员工，没有符合条件且与投资业务相关的人。那么，很可能是外部人士。
她将搜索范围扩大到行业内的知名知识产权专家、评估师。结合“蔚海生物”所在的生物科技领域，她锁定了几个可能的人选，但无法确定。
时间已经指向下午两点半。距离程默要求的三点，只剩下半个小时。
她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搜索结果和笔记，感觉头昏脑胀。信息碎片很多，但缺乏一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关键线索。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晚宴的细节，程默的表情，赵合伙人的语气……
忽然，她猛地睁开眼。
赵合伙人在提到“李博士”时，眼神似乎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宴会厅某个角落。当时她并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角落里坐着的，好像是几位年纪稍长、学者模样的人，其中一人，似乎佩戴着某个知名高校校徽式的胸针。
高校？知识产权评估？博士？
她立刻重新搜索，将范围限定在几家顶尖高校的知识产权研究机构或相关院系。很快，一个名字跳了出来——李维明，清北大学技术转移中心主任，法学博士，国内知识产权评估领域的权威专家之一，曾多次参与重大科技项目的无形资产评估。
就是他！林姝几乎可以肯定。清北大学的校徽，她认得！
那么，下一步，就是如何确认李维明博士是否参与了“蔚海生物”的评估，以及能否获取相关的观点或信息摘要。直接联系李博士？太唐突，也不可能在半小时内得到回复。
她想到了一个人——苏晴。苏晴在行业内人脉颇广，或许与学术界有些联系，或者，至少能提供一些接触的思路。
但向苏晴求助，就意味着要部分透露程默交代的任务。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拿捏得极其精准。
她看了一眼时间，两点四十分。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苏晴的号码。
“苏经理，打扰一下。我这边在做星河项目的一个竞争分析，需要了解一些关于知识产权评估，特别是生物技术领域专利价值判断的行业惯例和权威观点。”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像是一次常规的业务咨询，“我查到清北大学的李维明博士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不知道您是否了解，或者有没有什么渠道可以接触到这类学术观点？”
她没有提及星晖资本，没有提及“蔚海生物”，更没有提及程默的指令。她将需求包装成了一个项目衍生的、合情合理的知识补充需求。
电话那头的苏晴似乎正在忙，停顿了几秒才回答：“李维明教授？我听说过，是挺有名的。我们法务部好像有人参加过他举办的研讨会。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问问法务的同事，看有没有他公开发表的文章或者演讲资料。”
“那太好了，谢谢苏经理！”林姝立刻说道，“主要是想了解一些方法论和评判维度，用于我们后续自身技术资产的评估参考。”
“行，我待会问一下发你。”苏晴爽快地答应了。
挂断电话，林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步走对了。通过苏晴，她可以相对安全地接触到李维明博士的公开观点，这些观点虽然可能不是直接针对“蔚海生物”的，但足以让她提炼出一些关于技术专利评估的关键维度和潜在风险点，形成一份有价值的“摘要”。
两点五十五分。
林姝收到了苏晴转发过来的几篇李维明博士近期发表的学术文章链接和一份公开演讲的ppt。
她立刻快速浏览起来，重点捕捉其中关于生物医药专利价值评估的核心要素、常见风险（如授权不确定性、技术迭代风险、专利布局完整性等）以及评估方法论。
三点整。
林姝准时将一份简洁的摘要发送到了程默的邮箱。摘要没有提及任何具体公司或项目，而是以“基于权威专家观点梳理的生物技术专利评估核心维度与风险提示”为题，归纳了几点从李维明博士论述中提炼出的关键内容。
她不知道这份“隔靴搔痒”的摘要是否能满足程默的要求。这更像是一次基于有限信息和自身判断力的答卷。
邮件发送出去后，内部通讯软件一片寂静。程默没有回复。
林姝靠在椅背上，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这一次，她不是在处理突发的业务危机，而是在一条看不见的暗线上小心翼翼地行走。
她不知道程默究竟想从星晖资本和“蔚海生物”的旧事中查到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份取巧的“摘要”会带来怎样的评价。
但她知道，她又一次，在有限的资源和时间内，凭借冷静的判断和迂回的策略，回应了他的“问题”。
尽管这回应，可能依旧只是“勉强及格”。
办公室窗外，天色渐暗。新的疑问和压力，如同窗外的暮色，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