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寂静,像厚重的绒布,将林姝紧紧包裹。她褪下晚礼服,换上柔软的睡衣,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程默那句“勉强及格”如同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一种悬而未决的评判,将她吊在半空,上下不得。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一身疲惫与宴会上沾染的浮华气息。就在她吹干头发,准备强迫自己入睡时,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是快速响应小组的技术负责人王工,声音带着罕见的焦急:“林专员,出事了!海外合作方提供的核心数据包,在导入我们测试环境时,引发了大规模数据污染!现在测试服务器集群过半宕机,自动备份系统也受到波及,正在尝试回滚!”
林姝的心脏猛地一沉,睡意瞬间驱散。“数据污染?确定是对方提供的数据包问题?”
“初步排查,数据包内部嵌套了异常编码脚本,触发了我们安全协议的未知漏洞。像是……故意的。”王工的语气沉重。
故意的?林姝的背脊窜上一股寒意。合作刚刚步入正轨,对方为何要自毁长城?还是说,这背后另有隐情?
“苏经理知道了吗?”她稳住声音问道。
“已经通知了,苏经理正在联系海外方紧急交涉。但她让我们这边必须立刻拿出应急方案,控制影响,尤其是不能波及到生产环境!程董……程董那边恐怕也很快会得到消息。”王工的声音带着压力。
程默。这个名字让林姝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她几乎能想象到他得知消息时,那张冷峻脸上会浮现出的、洞悉一切般的嘲讽。
“我马上回公司。”林姝没有丝毫犹豫,“王工,你立刻组织人手,第一,彻底隔离测试环境,切断与任何内部网络的物理和逻辑连接;第二,评估数据回滚的成功率和时间成本;第三,准备一份详细的事件报告,包括数据包来源、触发流程、影响范围,越快越好!”
她一边快速下达指令,一边已经冲到衣柜前,扯下睡衣,换上方便活动的休闲裤和衬衫。头发随意一扎,抓起电脑包和手机就冲出了门。
深夜的街道空旷无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林姝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公司地址,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收紧。车窗外的城市霓虹飞速倒退,映在她沉静的眼底,却点燃了两簇冰冷的火焰。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针对“星河”项目,或者说,是针对她刚刚稳定下来的局面的偷袭。对方选择在深夜发难,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赶到公司时,技术层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咖啡因混合的气息。王工和几个核心技术人员围在显示器前,眉头紧锁。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错误日志和复杂的系统拓扑图,大片代表异常的红色区域触目惊心。
“情况怎么样?”林姝快步走过去,声音冷静。
“隔离已经完成,暂时没有扩散迹象。但回滚遇到问题,部分关键节点的备份日志也被污染了,无法完全恢复。”王工抹了把脸,脸色难看,“对方提供的这个数据包,简直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林姝俯身看向屏幕,快速浏览着错误信息。“能找到脚本的触发逻辑和目的吗?”
“还在分析,很隐蔽,不像是单纯搞破坏,更像是在……窃取或者篡改某种特定格式的中间数据。”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回答道。
窃取?篡改?林姝心思电转。对方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扰乱项目进度。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再次震动。是程默。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相对安静的走廊角落,接起电话。
“说情况。”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冰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林姝用最简洁的语言,汇报了事件经过、目前采取的措施以及初步判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寂静比斥责更让人难熬。
“能处理吗?”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林姝握紧手机,指甲掐进掌心:“需要时间,但我尽力。”
“我不要听尽力。”程默的声音陡然转厉,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解决方案,以及明确的责任界定。如果处理不了,你知道后果。”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林姝放下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了闭眼。她知道后果。项目delay,信誉受损,而她这个被程默亲自推到前线的“核心成员”,将首当其冲。
不能输。
她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她回到技术区,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王工,集中所有力量,优先分析脚本行为,确定其真实目标。其他人,配合搭建一个干净的沙盒环境,尝试手动修复被污染的关键数据节点,能救回多少是多少。我去协调法务和安全部门,准备对外交涉材料。”
她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技术团队因受挫而产生的焦躁和混乱。清晰的指令和沉着的态度,无形中稳定了军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下来。办公室里,只有键盘敲击声、低声讨论和咖啡机运作的声音。
林姝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同时开着好几个窗口,与技术团队保持实时沟通,整理事件报告,草拟发给海外方的质询函,并与被深夜叫醒的法务同事确认法律风险点。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睛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发疼,但大脑却像高速运转的cpU,处理着纷至沓来的信息。
凌晨四点,技术团队终于取得了突破。
“林专员,搞清楚了!”王工的声音带着兴奋和疲惫,“那个脚本的目标不是破坏,是窃取!它试图在数据流通过程中,抓取并外传我们用于模型训练的一组核心特征标签数据!幸好我们的安全协议及时阻断了外传通道,但数据在本地被污染和部分覆盖了。”
窃取核心算法训练数据!这比单纯的破坏性质恶劣百倍!
林姝精神一振:“能评估出数据损失程度吗?手动修复可行性?”
“损失了大约30%的关键标签关联数据。手动修复……理论上可行,但工作量巨大,而且需要极其精细的操作,不能有任何差错,否则会引入新的噪声。”王工的语气变得凝重,“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时间,很多时间。而对方给我们的时间……”
天快亮了。
林姝看着窗外天际泛起的那一丝鱼肚白,知道最后的决断时刻到了。是向上汇报,承认受挫,寻求更多资源和时间?还是……
她站起身,走到技术团队中间,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却专注的脸。
“手动修复。”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自己做。”
众人愕然地看着她。
“林专员,这太冒险了!而且时间……”
“没有时间,就创造时间。”林姝打断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工,你带领一半人,继续尝试优化修复脚本,提高效率。另一半人,包括我,从现在开始,进行人工核对和补录。把我们之前所有的数据清洗日志、版本记录全部调出来,一点一点地对!”
她挽起衬衫袖子,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一台空闲的电脑前。“就从我最熟悉的用户行为数据模块开始。”
她没有下达命令,而是选择了以身作则。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键盘声再次密集地响了起来,比之前更加坚定。没有人再抱怨,没有人再质疑。王工深深地看了林姝一眼,转身投入工作。
晨曦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悄然洒入办公室,与冰冷的电脑屏幕光交融在一起。
林姝埋首在浩瀚的数据海洋中,眼睛因为过度专注而布满血丝,手指因为长时间操作而有些僵硬。但她没有停下,核对,比对,查找历史记录,小心翼翼地补录缺失的标签……每一个动作都极其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在修复数据,更是在修复团队的信心,修复项目的前景,也是在修复她自己,在程默那套严苛标准下,岌岌可危的评分。
当第一缕阳光彻底照亮办公室时,林姝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了一眼进度。缓慢,但确实在推进。
内部通讯软件上,程默的头像依旧灰着。
她不知道他是否在某个地方,通过某种方式,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她只知道,暗夜尚未完全过去,烽火仍在燃烧。而她,必须守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