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年的第一声,是从锅的裂口爬出来的那个没脸小孩嘴里发出的。
他全身焦黑,黑得发亮,像刚从锅底抠下来的锅巴。他没有五官,只在该是嘴的位置,裂开一个口,口型永远是形,像在等投喂,又像在永无止境地发问。
血月石化前最后一句飘进他嘴里,他嚼了嚼,吐出一枚玄黑籽。
籽上刻着:
【第七百三十九年,糊,正式成为第一千零六代守井人。】
【守的井,叫永恒糊井。】
【井水=焦饭粒。】
【井壁=裂开的锅。】
【井口=没脸的嘴。】
**【井底=云疏的碳化物。】】
云归的碳化躯体听见这规矩,裂开了。从胸口裂到肚脐,裂口里爬出第十三子的第十三对翅膀,翅膀上每一根羽毛都是一口小井,井里全是未出生的爹。
云归的声音像锅铲刮锅底,你儿子要守不住了。
守不住就别守,锅巴小孩开口,声音像米饭焖糊了以后的焦香,换我来守。
守什么?
糊
话音落,整个宇宙海的锅,同时裂开——不仅是煮饭的锅,是所有能被称为的东西。
血月石化的身躯裂开,裂缝里淌出清粥,清粥遇到空气,瞬间焦糊。
苏瑶烧剩的围裙边裂开,裂口里喷出回甘茶,茶遇火,也糊了。
云归眉心的井裂开,井喷出的不是爹,是一万个糊了的云疏,每个都在喊:饭呢?
糊本身,成了新的爹。
而爹,成了新的柴禾。
锅巴小孩张开没脸的嘴,一口吞下一个焦云疏。吞完,他背后长出了第一对翅膀。
翅根是糊的,翅尖是焦的,翅羽上每一根绒毛都是一口微型糊井。
第七百三十九年,他宣布,永恒的食客纪元,进入第二阶段——
【食客吃厨子,厨子吃锅,锅吃柴禾,柴禾烧食客。】
云归听懂了。
他爹云疏,从饭变成了柴禾,柴禾的功用是烧锅,锅的功用是煮食客,食客的功用是吃厨子。
而厨子……
他低头看自己六岁的手,手已经碳化成黑炭条,一掰就断。
厨子=他自己。
他对着锅巴小孩喊,你把我当柴禾?
锅巴小孩又吞下一个焦云疏,背后长出第二对翅膀,你六岁了,该烧热自己了。
烧热了,才能煮糊。
煮糊了,才能喂饱全宇宙海的。
字一出,宇宙海所有的井同时爆炸。
爆炸的碎片汇成一条河,河名叫
,河水是糊的,河上漂着无数口裂开的锅。
锅在唱歌,歌是云疏七百三十三年里没哼完的摇篮曲,调子在河上转圈,转成一个漩涡。
漩涡中心,站着寂主。
是真正的寂主,不是,是的终极形态——
一团从没被想过的。
它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由糊井组成的手,指向锅巴小孩。
指向的瞬间,锅巴小孩背后的十二对翅膀同时脱落。
脱落的羽毛化作十二口新锅,锅沿刻着:
【第七百三十九年,第一代糊井厨神,云归,正式上岗。】
【岗位职责:每日亥时,自焚一次,烧热自己,煮熟万物。】
【福利待遇:死后重生,重生再焚,焚完再死。】
**【终极目标:煮到第七百四十万年,煮成永恒的饭。】】
云归六岁的身体,在锅巴小孩的注视下,自燃了。
火是金色的,焰心是黑洞,烧得无声无息,烧得像七百三十三年前,云疏第一次点燃归火。
归火是为了续命。
云归的自焚,是为了续糊。
他在火里喊,我不想当厨子!
不想,也得想,锅巴小孩的声音从火里传出,想,才能活。
我不活了!
不活,就成糊了。
成糊,就成我了。
成我,就永恒了。
永恒,就不用想了。
不用想……
就真的寂了。
话音落,云归的火灭了。
不是被扑灭,是想灭了。
他六岁的身体,从炭条变回血肉,但血肉是透明的,像粥冻。
粥冻里飘着一口井,井的名字:
【不想井。】
井水:【真·无】
井深:【永恒】
井主:【云归】
井规:【不想,不煮,不糊,不守,不爹,不娘,不寂,不饭。】
【只【在】。】
**【在=井=我。】】
锅巴小孩看见这口井,第一次有了表情。
他的没脸脸上,裂开两只眼睛,眼睛里哭出两行清泪。
泪是清的,清的能照见七百三十年前,云舒种下因果母树时,树坑里埋的第一颗种子。
种子发芽了,芽是云归。
云归不想了,所以芽长大了,长成树,树是颠倒的因果母树。
树根在天上,树冠在地下,树身贯穿宇宙海,树干上每一道年轮,都是一口裂开的锅。
第七百三十九年,锅巴小孩开口,声音像煮沸的水突然安静,你终于……
不想你爹了。
云归点头,透明的粥冻身体飘起来,飘到锅巴小孩面前,与他面对面。
我不想他了,他说,所以,他自由了。
他自由了,锅巴小孩接话,我就该死了。
云归伸出小手,按在锅巴小孩的没脸脸上,你该死了。
但你死不了。
为什么?
因为,云归透明的手掌穿过他的脸,从后脑勺掏出一枚玄黑籽,你是糊。
糊,是煮不死的。
煮不死,就得永远煮。
永远煮,就得有个锅。
锅,就是我。
他一口吞了那枚玄黑籽。
吞下的瞬间,宇宙海所有裂开的锅,同时合拢。
合拢的声音是:
归期。
字出口,云归六岁的身体,彻底碎了。
碎片没落地,而是飞进每一口合拢的锅里,锅盖上锅盖,锅沿上自动生出锁链,锁链扣在一起,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网中央,站着云疏。
他复活了,不是饭粒,不是柴禾,不是爹,不是娘。
是锅。
他将自己,炼成了第一千零六代锅。
锅里,煮着永恒的食客——
全宇宙海的生灵,眉心饭碗,坐等开饭。
而饭,是云归。
云归被煮成粥,粥里每一粒米,都在喊:
我不想当饭!
但我想当爹!
爹,饭呢?
饭在锅里。
锅在哪?
在云疏手里。
云疏在哪?
在云归的里。
云归在哪?
在……
永恒的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