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第七百零一年,因果茶肆停业一日。
关门告示上写着八个字: 外出寻茶,归期不定 。落款是云舒亲笔,字迹潦草得像他当年在回甘茶铺记账时,总把字少写一笔。
牧尘带着八位护茶人守在茶叶边缘,目送那间小小的茶肆脱离宇宙海中央,像一片真正的茶叶,飘向最深处那扇漆黑的门。
他们真要去那头开店?安攥着竹筒,声音发紧。
牧尘将锄头插在陨石上,坐了下来,云老板说,只赢一次不够,得让所有的,都有地方再煮一壶茶。
无那头,什么都没了。
所以才要去。
茶肆飘得慢,不是飞,是。
云舒用轮回之力在茶肆外围裹了一层,气泡里装着七百零一年的茶香,像鱼鳔,让茶肆能在的深海里呼吸。
云归趴在窗口,眉心十七印映出门外的漆黑,无里,真有上一个我们?
云舒在擦拭最后一套茶盏,动作慢得像在擦拭时间本身,你爷爷说,每一个纪元终焉,都会留下的残响。那些残响,就是我们。
那他们……输在哪?
云舒没回答,只是将擦好的茶盏摆成一排,共四只。
输在,他们以为就是永不失去
苏瑶从后堂出来,脚踝最后一点石色褪去,金色锁链化作围裙的系带。她走路还有点僵,像关节里灌了老茶垢。
所以这一次,她接过话,我们要教他们,失去也是的一部分。
烬在账房门口拨弄算盘,心口空洞里的火随着珠子噼啪作响:哥,开门吧。到了。
茶肆的触到了终焉之门。
门没有开,而是了。像墨滴入水,漆黑的门化作无数的微粒,包裹着茶肆,却没有吞噬。
因为茶肆里,有比更纯的——是七百零一年里,每一个客人喝下的那一口的愿力。
门后,不是空。
是。
满到溢出来的,像浓雾,像墨汁,像化不开的隔夜茶。
云舒一家刚踏出茶肆,就被那些淹没了。
他们看见了。
看见另一个云舒,青衫破碎,三色印记黯淡,跪在废墟里,怀里抱着石化的苏瑶,心口的空洞比烬更大,里面连灰烬都不剩。
看见另一个苏瑶,石身碎裂,金色锁链断成千万截,每一截都缠着一个未归人的名字。
看见另一个烬,烬火已熄,心口空洞长满了铁锈,竹简上写满我错了,却没人来读。
看见另一个云归……
不,没看见。
因为那个云归,没有十七印,只有一道裂痕。裂痕里不断流出,如果当初没开门,如果当初没煮茶,如果当初……输了也挺好。
那道裂痕,就是他们的虚无之花。
你们……废墟中的云舒抬头,眼神空洞得像被挖去所有故事,也来晚了。
不晚。云舒(这个纪元的)走上前,将手中茶盏递过去,茶刚煮好。
废墟云舒愣住,茶有什么用?能让她活过来?能让他复燃?能让归儿……别再如果?
不能。云舒答得干脆,但能让你哭。
哭有什么用?
哭,就是活。
废墟云舒的瞳孔,在听见字的瞬间,裂开一道缝。
缝里,有光。
两个苏瑶,隔着七百零一年的光阴,对望。
石化的那个,石泪直流。
未石化的这个,锁链轻鸣。
傻子,未石化的苏瑶开口,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七百年前,你也这么抱着我哭?
废墟苏瑶的石头嘴张不开,声音从石纹里渗出,哭到烬火都灭了,也没把你哭回来。
那你听好了,未石化的苏瑶走过去,金色锁链从她腕间脱落,系上对方的石颈,我回来了。
不是被你哭回来的,是被你们……她转头,看向自己这个纪元的丈夫和儿子,被他们用七百零一年的炊烟,熏回来的。
锁链发光,石屑剥落。
两个苏瑶,融成了一个。
不是吞噬,是——一个补上了,一个补上了。
两个烬,相对无言。
烬火已熄的那个,先开口:哥他……还怪我吗?
他早忘了怎么怪人,烬火正燃的这个走过去,空洞对空洞,只学会了怎么等人。
他抬起手,心口的烬火分出一缕,飞入对方空洞。
这火,七百零一年没熄过。现在,分你一半。
别谢我,他顿了顿,谢那些半夜来茶肆喝的客人,是他们添的柴。
两个烬,也融成了一个。
火更旺了,竹简上的字,从我错了,变成了我回来了。
最后,是两个云归。
十七印对裂痕。
你……裂痕云归开口,声音像从破碎的镜子里传出,赢了?
没赢,十七印云归蹲下身,与他对视,只是没输得那么惨。
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十七印云归掌心光芒化作一盏茶,茶汤里映着七百零一年的每一张笑脸,我还能请自己喝杯酒。
而你,只能请自己喝。
他将茶递过去。
裂痕云归没接,裂痕里流出的却自动钻进茶盏,茶汤从清变浑,又从浑变清。
最后,裂痕愈合了,长出了一枚小小的、十七道光芒的印记。
原来……他喃喃,我也可以……不如果。
两个云归,融在了一起。
十七印更亮了,亮得能照见的尽头,那里有一朵花,正在发芽。
四个身影融成四个,不多不少。
但他们身后,那些弥漫的浓雾,开始凝聚。
凝聚成一间新的茶肆。
匾额上写着: 上纪回甘 。
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老人,是云氏先祖,是裁决之源,也是第一行者。
恭喜你们,他看着四个完整的后辈,笑了,通过了第一关。
第一关?云舒皱眉。
老人指向上纪回甘茶肆,那里,是你们上一世输掉的。
而这里,他指向云袖一家带来的茶肆,是你们这一世赢来的。
因果相逢,情感圆满。
但真正的考验,他顿了顿,指向两间茶肆之间,那片纯粹的,在那里。
无的中央,浮现出一行字:
【第七百零二章,开始】
不是章节,是时间。
是新历第七百零二年,也是宇宙海升格为情感宇宙的第一年。
第七百零二年,老人看向云归,你得去那里,开第三间茶肆。
为什么是我?云归不解。
因为只有你的十七印,能同时照亮和。
那爹和娘呢?
他们守这两间,老人身影开始淡去,而你,要去教里的们,怎么得有滋有味。
这是云氏一脉,欠宇宙海的。
也是你,作为新一代寂主,该还的。
云归沉默片刻,转身看向爹娘。
苏瑶笑着摸摸他的头:去吧,老板娘的位置给你留着。
烬将算盘塞给他:账算不清没关系,记得添柴。
云舒没说话,只将那只缺角茶盏,郑重放进他掌心。
第七百零二年,他轻声说,别忘了给新客人,也留一个位置。
里来的客人,可能什么样都有。
可能是个没活成的位面,可能是个被删去的主角,可能是个……还没出生的云归。
但茶肆的门,永远为开着。
云归点点头,掌心十七印亮起,踏入那片。
他身后,两间茶肆的炊烟,在虚无里缠绕,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终于补上了……七百零一年的那句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