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娜饮下那杯“高能营养剂”后所感受到的、迅速驱散疲惫的温热能量感,并未能持续太久,也远非林知所描述的修炼常态。
那更像是一剂强心针,暂时掩盖了潜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汹涌暗流。
当第二天,雷娜严格按照林知制定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训练计划开始实践时,真正的考验,才如同褪去伪装的猛兽,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林知为她设计的第一阶段训练,核心目标并非提升力量或速度,而是“引导转型”。
他要将她身体那套运行了二十多年、早已形成固定模式的低效“能量代谢系统”和“发力习惯”,强行扭转到一个全新的、理论上更优的轨道上。
这绝非易事,如同要给一台正在全速奔跑的古老蒸汽机车,在不熄火的情况下,更换成精密的燃油发动机和电控系统,其间的排斥、冲突与不适,可想而知。
训练从最基础的、优化后的“呼吸法与内力引导”开始。
雷娜需要摒弃她习惯了的、较为短促有力的战斗呼吸,转而采用林知设计的、更绵长深沉的特定节奏。
这不仅仅是空气的进出,更是伴随着精神意念,去主动引导体内那股被称为“内力”的能量,尝试沿着林知规划的“内力循环2.0”主干道进行运转,而非她潜意识里习惯的旧有周天路径。
起初,雷娜只觉得别扭。
那种呼吸方式让她感觉“气”不够用,仿佛胸口憋着一股闷气。
而用意念引导内力沿新路径运行时,更是滞涩无比,如同推动一辆生锈的、偏离了轨道的矿车,每一步都充满了无形的阻力。
内力仿佛有自己的“记忆”,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溜回那些熟悉却冗余的细小支脉中去。
“集中精神,感受主干经脉的‘通道感’,忽略那些细枝末节的牵引。”
林知在一旁冷静地指导,同时密切观察着雷娜的呼吸频率、皮肤色泽和肌肉的细微紧张程度。
雷娜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汗。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呼吸”和“运气”是这样一件耗费心神的事情。
紧接着是“神经控制训练”。
那些缓慢的、要求极致精准的平衡动作和肌肉孤立激活练习,对于习惯了大开大合、爆发性发力的雷娜而言,简直是一种折磨。
她感觉自己笨拙得像刚学走路的孩童,明明意识里想要控制某一块特定的肌肉,身体却往往反馈来一片区域的混乱收缩或对抗。
单脚站在滚圆木上时,她浑身肌肉都因过度紧张而僵硬,反而比放松时更容易失去平衡。
“放松,雷娜。你的指挥官(神经)太紧张了,它在向所有士兵(肌肉)胡乱发令。你需要找到只调动必要部队的感觉。”
林知的声音平稳,却像针一样刺穿着雷娜因挫败而升起的烦躁。
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训练结束后那种奇特的感受。
身体并没有像以往高强度练刀后那样,仅仅是肌肉的酸痛和疲惫,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身体内部的“虚弱”和“紊乱”。
旧的能量循环被强行抑制,新的循环尚未顺畅建立,她的身体仿佛处在一种“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
高能营养剂能暂时缓解这种空虚,但药效过后,那种不适感反而更加清晰。
第三天,真正的“痛苦”开始显现。
在一次尝试进行林知设计的、旨在温和刺激腰背核心肌群的静态支撑动作时,雷娜忽然感到体内传来一阵极其别扭的“滞胀感”,仿佛内力在某个节点被堵住,前后不得。
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猛地中断动作,冲到一旁干呕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怎么回事?”
林知立刻上前,一边询问,一边快速检查她的脉搏和瞳孔。
“不知道……就是,突然很难受……感觉……里面的‘气’……乱窜……”
雷娜喘息着,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虚弱和……恐惧?
她对身体的掌控第一次出现了如此不受控的异常。
林知面色凝重。
他意识到,这是代谢转型期可能出现的典型“排异反应”。
旧体系与新体系在激烈对抗,身体无法适应这种根本性的改变,产生了类似“系统冲突”的生理紊乱。这比预想中来得更早,也更剧烈。
随后的几天,类似的状况时有发生。有时是短暂的眩晕,有时是莫名的局部肌肉痉挛,有时是内力在试图贯通某条新路径时引发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感。
雷娜的训练进度远远落后于计划,她甚至无法完整地完成一组最简单的神经控制练习。
她的力量似乎没有增长,反而因为内息的紊乱,连挥动战刀都感觉不如以往圆融顺畅。
部落里开始出现一些窃窃私语。
一些原本就对林知方法持怀疑态度的战士,看到雷娜这副“越练越回去”的模样,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认为林知的“邪术”终于暴露了弊端。
连一直支持林知的阿土,眼中也偶尔会闪过一丝担忧。
雷娜自己,则陷入了更深的挣扎。
身体的痛苦和不适尚可忍受,但那种对自身力量失去掌控的感觉,以及周围质疑的目光,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的心上。
有几个夜晚,她独自坐在训练场边,望着自己那柄沉寂的战刀,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放弃传统的道路,选择这条未知的、充满痛苦的蹊径,真的正确吗?
林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期,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代谢转型的痛苦,是打破旧有桎梏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更加细致地调整训练强度,与白鹤先生密切沟通,优化营养剂和修复液的配比,试图帮助雷娜的身体更快适应。
他站在雷娜面前,看着这个平日里坚毅如磐石的女战士,此刻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困惑,沉声问道:
“感觉如何?如果……如果实在无法承受,我们可以暂停,或者调整方案。”
雷娜抬起头,目光与林知相遇。
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锐利逼人,却多了一丝被痛苦淬炼过的、更加深沉的东西。她沉默了片刻,用手背擦去额角的冷汗,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痛苦……说明它在改变,不是吗?继续!”
转型的阵痛远比预想猛烈,但实验者决绝的目光,预示着这场发生在身体内部的无声革命,远未到落幕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