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终于彻底停止。大殿内的空气恢复了流动，晨曦彻底驱散了夜色，将每一寸地砖都照得清晰。然而，那份无形的压力并未消散，只是从面对面的对峙，转化为了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的巨石。
父亲兵解，逆鳞匕的渊源，古老裂隙，影蛭之主……无数信息碎片在脑海中冲撞、组合，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我需要静下来，需要消化，更需要从现有的线索中，撕开一个突破口。
“回府。”
我对身旁侍立的亲卫吐出两个字，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没有解释，没有交代更多，我起身，径直朝着殿外走去。美一世无声地跟上，金属足音在空旷殿宇中敲出冰冷的回响。
一路无话。王府的仪仗和护卫沉默地簇拥着我，穿过依旧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宫道，回到景王府。府内下人见到我面色沉凝，皆屏息垂首，不敢多言。
我谁也没理，甚至没有去看一眼书房中可能堆积的公文，径直穿过回廊，走向我居住的院落。
“美一世，你在外面。”在踏入房间门前，我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我好好和瓶子里的东西谈谈。”
“指令确认。警戒模式启动。”美一世胸腔的分析单元发出微光，随即它如同最忠诚的雕塑，静立在房门之外，所有的传感器全面展开，监控着周围任何一丝能量与物理层面的异动。
“吱呀——”
我推开房门，反手关上。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房间内光线略显昏暗，只有透过窗棂的阳光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寂静。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走到书案前，我缓缓坐下，将那个羊脂玉瓶从怀中取出，轻轻放在了光滑的桌面上。玉瓶温润，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但瓶身之内，却封存着一团来自深渊的、拥有意识的黑暗。
我没有立刻动作，而是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将心神沉静下来。灵魂深处，那一丝与逆鳞匕、与至高创始者、或许也与父亲遗留印记相连的本源力量，被缓缓调动，凝聚成一股纯粹而坚韧的意志力。
这股意志力，不含杀意，不含净化之力，只有最本质的“存在”与“询问”的意念。它如同无形的触须，穿透了玉瓶瓶身那微弱的聚灵符文和我附加的灵魂印记，轻柔而坚定地，探入了瓶内那片小小的黑暗空间。
感受到了意志力进到瓶子里。
几乎是同时——
它显然也感受到了。
瓶内那团原本只是微微蠕动的黑油，猛地一僵，随即如同受惊的含羞草，剧烈地收缩、膨胀，传递出远比之前清晰、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极致的恐惧，仿佛遇到了天敌，又夹杂着一丝被“注视”的颤栗，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生命本能的卑微与顺从。
它没有试图反抗，更没有像之前接触逆鳞匕气息时那样表现出渴望与攻击性。在这股纯粹而高位格的意志力面前，它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
没有犹豫，把它知道的，都吐露了出来。
没有语言，没有图像，只有一股混杂着破碎记忆片段、本能认知和强烈情绪的信息流，顺着我探入的意志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涌入我的感知。
信息杂乱无章，充满了黑暗、吞噬、进化与毁灭的基调。但透过这些，我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点：
它们自称为“蚀”，并非实体，而是一种介于能量与意识之间的存在。它们来自一个被称为“渊寂之底”的地方，通过世界屏障的薄弱点（或许就是玄衣人提到的“古老裂隙”）渗透而来。
原来在它们族群里实行残酷的丛林法则。 在“蚀”的群体中，没有合作，只有吞噬与依附。强大的“蚀”会吞噬弱小的同类来壮大自身，或者寻找强大的宿主进行共生，借助宿主的力量和生命形态来行动、施展影响，并反过来滋养自身。
虽然宿主的实力很重要，可是自身能力不强是抢不到的。 宿主的选择并非单向，“蚀”本身的能力强弱决定了它能否成功寄生，以及能否在宿主意识中占据主导，甚至反过来控制宿主。一个强大的宿主，身边往往会吸引多个“蚀”进行争夺，失败者要么被吞噬，要么只能去寻找更弱的宿主。
瓶子里的是弱鸡。 而我捕获的这一个，正是在它们族群中最底层、最弱小的存在。它甚至没有固定的形态名称（“影蛭”或许是更高级别“蚀”的形态），只是在一次失败的寄生争夺中侥幸逃脱，流落到京城，最终依附于那支箭矢，本能地汲取着周围逸散的微弱负面情绪和生命力，直到被牟昌海使用，撞上了我。
它对于“影蛭之主”只有模糊的恐惧概念，那是远远超越它理解范围的、统御着大量“蚀”的可怕存在。它不知道东宫事件的具体谋划，只知道有更强大的同类在京城活动，而昨夜的行动似乎触怒了那位“主人”。
它对于逆鳞匕的恐惧远大于渴望。在它的认知碎片里，逆鳞匕散发的气息，带着一种能够将它们这种存在从根源上“抹除”的恐怖特质，是绝对的天敌。它之前表现出的“渴望”，更像是一种低等生物面对致命威胁时，要么逃离、要么毁灭威胁的极端本能，而非想要吞噬。
信息流渐渐减弱，最终化为断断续续的、求饶般的微弱波动。瓶内的黑油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几乎停止了蠕动，传递出彻底的臣服与耗尽力量的虚弱感。
我缓缓收回了意志力。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我靠在椅背上，消化着刚刚获取的信息。
“蚀”、“渊寂之底”、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这印证了“污染物”是共生体，且内部存在严酷竞争的观点。也解释了为何昨夜东宫只出现了相对弱小的“蚀”，更强大的或许在暗中窥伺，或者有别的目标。
瓶中之物是个“弱鸡”，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我能轻易压制并获取信息，坏在它提供的信息层次太低，无法触及核心秘密。
但至少，我确认了逆鳞匕对“蚀”的绝对克制地位，也对它们的生存方式和社会结构（如果那能称之为社会的话）有了初步了解。
“美一世，”我通过心灵链接传递信息，“初步沟通完成。目标确认为低等‘蚀’个体，信息已同步至你的数据库。加强对其能量波动模式的监控，尝试逆向推导其与更高级‘蚀’及所谓‘影蛭之主’的潜在联系。”
“信息已接收。分析任务已更新。检测到目标能量水平急剧下降，处于濒临消散边缘，建议提供最低限度能量维持其存在，以备后续研究。”
维持其存在？我看着桌上那仿佛失去所有生机的玉瓶，目光微闪。一个弱小的、恐惧的、并且已经吐露了所知一切的“蚀”，或许……还有其他用途。
比如，作为一个诱饵？或者，一个反向追踪的信标？
我伸出手指，再次点在玉瓶之上，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含逆鳞匕特性的纯净灵力，缓缓渡入瓶内。
“想活下去，就乖乖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