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昊之虑·平衡之道
悬巢城，中央议事大殿。
晨曦透过高窗，洒落在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地板上，映出粼粼光斑。大殿穹顶高阔，四壁镶嵌着夜明珠，即便在白日也散发着温润光华。此刻，殿内气氛却不如往日松散，带着一种沉凝肃穆。
昊端坐于上首主位，身着一袭素白长袍，袍角以银线绣着简易的星辰轨迹与几何纹路，黑发以一根木簪随意挽起，面容清俊，眸光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垠星海。他手中并未持有任何器物，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却自然而然地成为整个大殿的中心，如同定海神针，稳定着所有人的心绪。
下首左右，分别坐着华胥国的核心高层。
左侧首位是燧人氏。他依旧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仅披着一件兽皮坎肩，浑身肌肉贲张，如同虬龙盘结，周身隐隐散发着灼热的气息，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他眉头紧锁，虎目中戾气未消，显然昨日器研部收到的情报仍让他怒火中烧。
燧人氏下首，则是有巢氏。他身形魁梧，肩膀宽阔，面容沉稳如山岳，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粗布短褂，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他眼神专注，正仔细看着面前一份以沙盘投影出的边境防御工事图，时不时用手指虚点，测算着距离与角度。
右侧首位是缁衣氏。她今日换上了一套更为正式的、由柔丝草与银线混纺而成的浅青色长裙，裙摆绣着细密的藤蔓花纹，显得既庄重又不失温婉。她面容平静，但微微抿起的唇角，透露出她内心的忧虑并非全无。
再下首，则是几位负责外事、律法、民生等重要事务的官员，皆是人族中的佼佼者，气息沉稳，目光炯炯。
大殿中央，一幅巨大的、由灵光凝聚而成的动态地图悬浮半空。地图清晰地标示出华胥国目前的疆域轮廓，如同一片生机勃勃的绿叶。然而，在这片绿叶周遭，却环绕着诸多颜色各异、气息不同的光点与区域，有的黯淡，有的明亮，更有几处散发着隐隐的红芒，带着不祥的意味，如同窥伺在侧的恶狼。
“诸位，”昊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与冷静力量，“近日之事，想必都已知晓。木灵归附，商路初开，然树欲静而风不止。黑风狼族窥伺在侧，血藤妖恶意挑衅，更有不明势力于暗中觊觎我格物之道。今日召诸位前来，便是要议一议，我华胥日后，当行何策？”
燧人氏第一个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声如洪钟：“圣师！这有何可议？洪荒自古便是弱肉强食！彼等既然敢伸爪子，那就剁了他们的爪子！依我之见，当立刻点齐兵马，先发制人，踏平那黑风山，剿灭血藤妖，以儆效尤！让周边所有势力都看清楚，犯我华胥者，唯死而已！”他话语间杀气腾腾，周身热浪翻滚，使得附近空气都微微扭曲。
燧人氏心想 ：这些孽畜，竟敢觊觎吾等心血！不杀不足以立威！唯有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我器研部新铸的刀锋，正需饮血开锋！
有巢氏闻言，沉稳地摇了摇头，开口道：“燧人长老，杀伐虽可逞一时之快，却非长久之计。我华胥立国未久，根基尚浅，百业待兴。若贸然开启战端，无论胜负，皆会损耗国力，拖慢发展。且周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我等率先动手，恐予人口实，引来更多敌视。”他指向灵光地图上几处闪烁不定的光点，“你看，除了黑风山与血藤妖，尚有数个妖族部落态度暧昧。一旦开战，他们是否会趁火打劫？届时双线乃至三线作战，我军可能应对？”
有巢氏心想 ：燧人勇烈，却失之急躁。华胥如同一株新植，需稳固根基，方能枝繁叶茂。战争如同狂风暴雨，幼苗岂堪承受？当以守为主，筑坚城，固边防，令敌无从下口。
“有巢长老所言有理，”缁衣氏轻声附和，但话锋一转，“然，一味退让隐忍，亦非良策。我华胥敞开怀抱，接纳四方，庇护弱小，此乃‘恩’。然恩需威辅，若无自保之力，示之以弱，反会引来更多贪婪目光，认为我华胥可欺。木灵族前车之鉴，便是明证。”她目光扫过地图上代表血藤妖的猩红光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对于那些冥顽不灵、主动挑衅者，必须予以坚决回击，否则，归附于我等的族群，如何能安心？”
缁衣氏想的是 ：圣师曾言，阴阳平衡，刚柔并济。对待朋友如春风，对待敌人如寒冬。若不能让盟友感到安全，不能让敌人感到恐惧，华胥的秩序便无从建立。灵植尚需修剪杂枝，何况国策？
几位官员也纷纷发言，有的主张强硬，有的建议怀柔，有的则认为当区别对待，拉拢一批，打击一批。殿内一时议论纷纷。
昊静静地听着，并未打断任何人的发言。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幅灵光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待到众人声音渐歇，都将目光投向他时，他才缓缓抬起头。
“诸位之言，皆有道理。”昊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燧人氏欲扬威，有巢氏欲固本，缁衣氏欲立信，皆是为华胥计。”
他站起身，踱步至灵光地图前，伸手指向代表华胥国的绿叶区域。
“华胥之道，在于格物，在于发展，在于为族人、乃至愿意认同我等理念的众生，开创一条不同于过往血腥厮杀的新路。此乃我等立身之基，亦是我等最终的目标。”他的手指缓缓移动，划过那些代表周边势力的光点，“然，欲行此道，需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与智慧。无实力，则道不存；无智慧，则力易竭。”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人。
“故，我华胥对外之策，当时刻谨记四字——恩威并施，平衡之道。”
“何为恩？”昊的手指点在木灵族所在的、已与华胥国光芒融为一体的区域，“开放互市，公平交易，庇护真心归附之族群，传授有益之知识技艺，此乃示之以诚，播撒文明之火种。让外界知晓，入我华胥，可得安宁，可谋发展。此为我华胥之‘磁石’，吸引志同道合者。”
“然，恩不可滥施。”他的手指移向那些闪烁不定的、代表中立或观望势力的光点，“需有甄别，需有界限。对于心怀叵测、只想索取不愿付出者，当拒之门外。对于摇摆不定者，可以利导之，以势慑之，使其不敢轻易与我为敌。”
“何为威？”他的手指骤然点向那几处猩红的光点，声音转冷，“对于黑风狼族、血藤妖此等，已然露出獠牙，恶意挑衅，甚至伤我盟友之势力，则必须以雷霆手段，坚决打击，断其爪牙，灭其气焰！”
燧人氏闻言，眼中精光大盛，忍不住喝道：“正当如此！”
昊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然，此‘威’，需用得巧，用得准。燧人氏，你欲踏平黑风山，勇气可嘉。但你可曾计算，需调动多少兵力？耗时几何？伤亡几许？战后，那片瘴气弥漫之地，于我华胥有何价值？占领之后，又需分兵多少驻守？是否会陷入泥沼，反而拖累整体发展？”
一连串的问题，让燧人氏愣住了，他习惯于冲锋陷阵，对于这等细账，确实未曾深究。
“故而，立威，未必需要灭族绝种。”昊的手指在代表黑风山的光点上划过，留下一道冰冷的轨迹，“可派遣‘边境游骑’，精准打击其外出狩猎队伍，拔除其前沿哨点。可悬赏其头颅，令其内部生乱。可展示我新式武器之威，令其胆寒。目的，是让其感受到切肤之痛，明白招惹华胥的代价，使其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而非将其逼入绝境，狗急跳墙。”
他又指向血藤妖的区域：“至于此獠，习性特殊，盘踞之地易守难攻。强攻损失必大。或许，可从其克星、或其所需之物入手，釜底抽薪，或引他力制衡。”
昊内心想的是：力量是手段，非目的。杀戮永远是最下乘的选择。要让敌人付出代价，更要让华胥在每一次冲突中获益，或是练兵，或是获取资源，或是巩固联盟。每一分力量，都要用在最关键的地方，追求最大的战略收益。平衡，就是在付出与收获、威慑与成本、短期与长远之间，找到最优解。
“此外，”昊最后总结道，目光深远，“需谨记，‘以利结盟，以武止戈’。对于周边那些并非死敌的势力，可以互市之利笼络，可以共同利益驱使。组建‘边境游骑’，不仅是震慑，亦是展示我华胥军容、技术与纪律的窗口。要让它们看到，与华胥为友，可得实利；与华胥为敌，必遭严惩。”
他回到主位，声音恢弘而坚定：“传令：其一，器研部、工程部加速‘边境游骑’装备列装与哨塔建设，限期完成。其二，外事司加强对互市管理，放宽对友好族群部分防御性符器贸易，同时严格核查，杜绝技术泄露。其三，启动‘猎隼’计划，全力侦查黑风山、血藤妖及可能关联势力之详细情报。其四，公告周边，华胥国愿与所有秉持善意之族群共谋发展，但对于任何侵犯华胥利益、伤害华胥盟友之行为，必将追究到底，勿谓言之不预！”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明确，既有强硬的反制，也有灵活的布局，更留下了转圜与合作的空间。
燧人氏虽然觉得不够痛快，但也明白昊的考量更为周全，抱拳领命：“遵圣师令！我定让那些狼崽子，尝尝新箭的滋味！”
有巢氏躬身：“圣师深谋远虑，臣下即刻调整工程方案，确保边防稳固。”
缁衣氏与其他官员也齐声应诺：“谨遵圣谕！”
昊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殿外的天空，仿佛穿透了云层，看到了那隐于平静下的汹涌暗流。
“洪荒如海，我华胥如一叶新舟。”他心中默念，“欲行远，需知风浪之险，亦需明航行之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唯执中衡，方能……乘风破浪。”
会议散去，众人各司其职。悬巢城这台日益精密的机器，开始依据新的策略，高速运转起来。战争的阴云并未散去，但华胥国已不再是被动等待风暴来临，而是开始主动编织自己的罗网，准备在这洪荒乱局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平衡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