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审讯点的冰冷空气,仿佛还残留在陈亮的衣襟上。但他心中燃烧的火焰,却足以焚尽一切寒意。林晓月的口供,确认了“黑鸩”的罪行和下毒途径,也指明了香氛工作室这个线索。然而,对于如何解救此刻正躺在病床上、生机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苏微,这还远远不够。
时间,是最大的敌人。
回到医院特护病房,陈亮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他和昏睡中的苏微。仪器发出的嘀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生命倒计时的鼓点。
他坐在床边,再次握住苏微冰凉的手,将一丝温和的真气渡入,维系着她微弱的心脉。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平日里总是闪烁着智慧与决断光芒的眼眸,此刻紧紧闭着,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令人心碎。
蚀髓散……毒种深植骨髓,与她的生命本源纠缠在一起。常规的解毒药物、甚至是他之前尝试的针灸逼毒,都只能治标,无法触及那最核心的毒种。毒素仍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她的生机,医院的各项支持治疗,也不过是延缓这个过程罢了。
师父留下的医书和记忆中,关于“蚀髓散”的记载本就残缺,提到的几种可能有效的天材地宝——如“九叶还魂草”、“地心火莲”、“千年雪魄”等,皆是传说之物,短时间内根本无从寻觅。而且,即便找到,如何安全地用于已经如此虚弱的苏微身上,也是未知之数。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不!
陈亮眼中骤然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轻轻松开苏微的手,站起身,走到病房的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想起了师父玄尘子在传授他一身医术武功时,曾郑重告诫过,不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之时,绝不可动用的一门禁术。
那门禁术,名为——“金针渡厄”。
此术并非单纯的针灸之法,而是玄门医道中一种以医者自身为本、行逆天改命之事的禁忌之术!施术者需以自身精纯无比、与生命本源相连的“本命真气”为引,灌注于特制的“渡厄金针”之上,然后以极其凶险复杂的手法,将金针打入患者体内,直抵病灶核心(如深入骨髓),以施术者的本命真气为“燃料”和“引导”,强行驱散、中和、乃至“置换”患者体内的顽毒、恶疾或损伤。
其原理,近乎于“以命换命”,或者说,以施术者自身最本源的生命精元,去填补、修复、净化患者的生命之缺。
此法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不仅需要深厚到极致的修为和对真气绝对精妙的掌控,更需要施术者拥有无比坚定的意志和……甘愿牺牲的觉悟。因为一旦施展,施术者的本命真气将会剧烈消耗,甚至可能伤及自身根基,导致修为倒退,寿元折损,严重者,可能油尽灯枯,与患者同归于尽!
即便是当年的师父玄尘子,全盛时期也未曾轻易动用此术,只将其作为理论上的最后手段记载传承。
但此刻,陈亮没有其他选择。
苏微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每多等一刻,毒种便侵蚀更深一分,拔除的难度和风险就更大一分。而且,即便找到了传说中的灵药,能否及时送到、能否顺利起效,都是未知数。
他不能再等了。
陈亮转身,目光再次落在苏微身上,眼神变得无比柔和,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微儿,”他轻声低语,仿佛怕惊扰了她,“我说过,会护你一世周全。师父的禁术,或许就是为你准备的。”
他不再犹豫,立刻开始准备。
首先,他需要绝对安静、不受任何打扰的环境。他让阿忠阿全亲自守在病房门外,严禁任何人靠近,并启动了阿全布置的、最高级别的隔音和防护结界。
然后,他从贴身的储物囊中,取出了一个古朴的檀木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九根长短不一、细如牛毛、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暗金色泽的金针。这便是“渡厄金针”,以特殊陨铁混合多种珍稀金属,经由师父秘法炼制而成,本身便蕴含着一丝奇异的、引导和承载生命能量的特性,是施展“金针渡厄”术的必需之物。
他盘膝坐在苏微床边,闭目调息,将自身状态调整到巅峰。丹田之中,那浩大精纯、生机勃勃的真气,开始按照一种玄奥而古老的路径缓缓运转,不断提纯、凝练,最后,一丝最为精粹、带着他生命本源烙印的淡金色真气——本命真气,被小心翼翼地分离、凝聚出来。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陈亮的额头很快渗出汗珠,脸色也变得严肃而苍白。
当他感觉本命真气凝聚得差不多时,他猛地睁开双眼,眼神锐利如电,再无丝毫杂念。
他拿起第一根、也是最长的“渡厄金针”,指尖那缕淡金色的本命真气缓缓注入金针之中。原本暗金色的针身,瞬间亮起一层柔和而神圣的金芒,微微震颤,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清鸣。
陈亮目光如炬,透视着苏微的身体,灵觉牢牢锁定她骨髓深处那团阴寒恶毒的“蚀髓散”毒种。
“第一针,定神归元!”
金针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苏微头顶正中的“百会穴”!针尖蕴含的本命真气,如同一股温暖的甘泉,瞬间涌入,护住她濒临溃散的心神和元气,为她即将承受的拔毒之苦,筑起第一道屏障。
苏微在昏迷中,身体微微一颤,眉头似乎舒展开一丝。
“第二针,固本培元!”
第二根金针,刺入苏微胸口“膻中穴”,更多的本命真气注入,稳固她五脏六腑的生机,增强其抵抗毒素和承受拔毒的能力。
“第三针,通脉导气!”
第三针,刺入苏微小腹“气海穴”,疏通她被毒素淤塞的经脉,为本命真气的深入和后续拔毒建立通道。
三针落下,陈亮的脸色已经明显苍白了几分,但他眼神依旧坚定如初。
接下来的六针,才是真正的凶险所在!他要将金针,以特殊手法和角度,穿透皮肉骨骼,精准地送入苏微的四肢和躯干主要骨骼的骨髓腔附近,直接针对“蚀髓散”毒种!
“第四针,左臂肱骨!”
“第五针,右臂肱骨!”
“第六针,左腿股骨!”
“第七针,右腿股骨!”
“第八针,脊椎胸段!”
“第九针,脊椎腰段!”
每一针落下,陈亮的身体都会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更白一分,额头的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而下,浸湿了他的衣襟。每送出一缕本命真气,都像是在剥离他自己的一部分生命本源!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和刺痛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咬紧牙关,眼神始终锁定着苏微骨髓深处。他能清晰地“看到”,随着九根“渡厄金针”的落定和本命真气的持续注入,那团顽固的“蚀髓散”毒种,开始剧烈地翻腾、挣扎,仿佛遇到了天敌!金色的本命真气如同最炽热的阳光,与阴寒的毒力激烈交锋、消融、中和……
苏微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反应,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带着淡淡腥臭气味的黑色汗珠(是被逼出的部分毒素),眉头紧蹙,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偶尔会发出无意识的、微弱的呻吟。
陈亮强忍着自身的巨大损耗和虚弱,双手掐诀,不断调整着九根金针的震颤频率和真气输出,引导着拔毒的过程,既要保证最大程度地清除毒素,又要小心翼翼,避免伤及苏微脆弱的骨髓和生机。
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泛起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时,苏微骨髓深处那团“蚀髓散”毒种,终于被消融、驱散了绝大部分,只剩下一些极其顽固的残渣,暂时被陈亮的本命真气强行压制、封存在骨髓的角落。
而陈亮,也几乎到了极限。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涣散,身体摇摇欲坠,体内的真气几乎被抽空,尤其是本命真气的损耗,让他感觉灵魂都仿佛缺了一块,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寒冷,包裹着他。
但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和力气,双手连挥,以特定的顺序和手法,将九根“渡厄金针”一一收回。
当最后一根金针离体,苏微身体猛地一颤,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带着浓烈腥臭的淤血,随即,她的呼吸陡然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有那种死灰色,反而透出一丝微弱的生机红晕。
监护仪器上,各项原本趋于危险边缘的指标,开始缓慢而稳定地回升。
成功了……至少,暂时成功了。最致命的毒种被拔除了大半,苏微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陈亮看着苏微逐渐平稳的呼吸,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微弱的笑意。然后,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倒在苏微的病床边,彻底失去了意识。
“金针渡厄”,以命换命。他赌上了自己的修为和生命本源,终于,从死神手中,抢回了他的妻子。
病房内,重归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以及两个同样虚弱、却彼此依偎的生命气息。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仿佛预示着新生,也映照着守护者那无悔的付出与牺牲。
潜龙折翼,只为明珠重光。而这解毒的代价,才刚刚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