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雾霭散了些，露出台阶半座，白衣仙人斜倚青石，对面黑帽“天下太平”、白帽“一见生财”，正是阴司黑白无常。
一仙二鬼，就着阴间飘来的冥火，你一言我一语，尽是些陈年旧话，絮絮叨叨没个尽头。那藏在阶边枯草里的一根猴毛，根根倒竖，内里裹着的孙大圣魂念，早憋得快要炸了——想他当年闹地府、销生死簿，何等快意，如今竟要化作毫毛，听这两个阴差跟个白衣修士扯闲篇，直恨不得一棒打碎这幽冥天。
终于，冥火摇曳了千遭，客套话才算磨完。白衣仙人长身而起，广袖垂落时，指尖多了幅暗金卷轴，递向黑白无常。
“谢兄，范兄，阴司浊气重，小弟仙骨不耐，这便告辞了。”
声音清越，却带着点说不清的飘忽，话音落时，白衣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穿透地府云层，没了踪影，只余下些微酒香，萦绕在无常帽檐。
黑无常先接过卷轴，触手冰凉，展开一看，眉头当即拧成了疙瘩，声音沉得像地府深处的玄铁：“师弟，李白这厮，是给咱俩找了个天大的麻烦！他那妹子，犯了天条，明日便要贬下凡间历劫，竟要我等……在她屁股上留个印记，说什么日后好找，好引她重归仙途。”
白无常凑过身，目光落在卷轴上的女子画像上，画中人眉眼如画，却透着股劫数将临的哀戚，他幽幽一叹，声音里满是无奈：“李白是人教嫡传，当年咱哥俩还在凡间走脚时，与他喝过同坛酒、斩过同路妖，这份交情摆在这里，他亲自登门相求，咱能不帮？”
“嘿，奇了怪了！”
枯草里的猴毛猛地颤了颤，孙悟空的魂念在里面打了个转，满是不解。不就是给个下凡的仙女打个印记？多大点事！他印象里，这地府阴差，见了仙人就跟见了祖宗似的，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分违逆。方才那白衣修士，看气度少说也是真仙修为，便是阎罗王见了，也得客客气气递杯茶，怎么到了黑白无常这儿，倒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一脸为难？
这里头，怕是藏着比大闹天宫更邪乎的门道！
眼看黑白无常转身要走，那根枯草里的猴毛猛地炸开！金光一闪，孙悟空真身陡现，哪还顾得上琢磨里头的门道，身影如鬼魅般掠到黑无常背后，砂锅大的拳头凝聚着当年闹天宫的凶威，照着其后颈便砸了下去！
“呃……”
一声闷哼，黑无常虽有真仙修为，却也架不住这含恨一击，只觉后颈剧痛，眼前金星乱冒，翻了翻白眼，直挺挺栽倒在地，连“天下太平”的黑帽都滚出去老远。
“兄台！”
白无常大惊失色，惨白的脸瞬间扭曲，腰间铁索“唰”地祭出，泛着森然幽光，如毒蛇出洞般抽向孙悟空后心，阴煞之气直逼骨髓。
“哼，雕虫小技！”
孙悟空冷笑一声，身影一晃，如风中柳絮般险之又险躲开铁索，铁索砸在地上，竟将地府青石砸出一道深沟。他乘势纵身，瞬间欺至白无常身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探，便如铁钳般揪住了对方的脖颈，将其狠狠掼在旁边的石壁上，冷喝道：“嘿嘿，你这小鬼，方才那勾当，俺老孙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啊？”白无常被揪得喘不过气，脸色骤变——本就惨白的面庞，此刻竟因惊惧染上几分不正常的血色，声音都在发颤，“这位上仙……有话好说！范某……范某不知我兄弟二人何处得罪了上仙，还请上仙明示！”
孙悟空手上力道稍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却愈发凌厉：“你这两个小鬼，别跟俺扯这些没用的！俺且问你，今日可有勾走一老猴子的魂魄？那老猴的魂，如今在哪儿？”
“猴子？”白无常喉结滚动，被揪着的脖颈更显僵硬，连忙颤声回道，“上仙容禀……这三界每日归阴的猴子，没有千万也有百万，小神实在不知……不知您要找的是哪一只？可有姓氏？或是晓得上仙它的籍贯何处？”
孙悟空眉头一皱，伸手挠了挠毛茸茸的脑袋，那金箍棒虚影在耳后隐现，沉声道：“他唤作小马哥，是花果山猴氏！”
“花果山……这……”
白无常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原本惊惧的眼神骤然变得古怪至极，像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存在，直勾勾盯着孙悟空，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孙悟空见他这副模样，怒火顿时窜了上来，手上力道猛地加重，将白无常揪得离地半尺，怒喝道，“快说！那鬼脸儿的魂魄，被你们勾到哪里去了？！”
白无常被勒得满脸通红，连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上仙息怒！上仙息怒啊！”他迟疑了片刻，眼神躲闪着，终是咬牙道，“上仙，恕小神斗胆直言，若是别处猴子的魂魄，莫说是一只，便是百只千只，小神也能立刻寻来，双手奉上！可这花果山的猴子……不同！他们的魂魄，按阴司铁律，必须投入阴山，小神……小神实在不敢违逆！”
“阴山？！”
孙悟空瞳孔骤缩，语气瞬间冰寒刺骨，周身的金光都带上了几分戾气。他如何不知阴山？那是地府最凶险的绝地，里头镇压的都是些犯下滔天罪孽、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魂魄入了那里，不出片刻便会被阴煞啃噬殆尽，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为何？！”他死死盯着白无常，一字一句地问，“花果山的猴子，犯了何罪？要受这永世不得超生的苦楚？！”
感受到孙悟空身上那几乎要将他魂体碾碎的寒意，白无常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解释：“上仙！此事……此事牵扯到一宗上古秘辛，关乎天道禁忌，小神……小神真的不敢说啊！”
“不敢说？”
孙悟空冷笑一声，手上青筋暴起，金箍棒已然握在手中，棒身金光流转，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抵在白无常的眉心：“不说？今日你若不说，俺老孙便一棒打得你魂飞魄散，连入阴山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