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石猴住手时,整个吞江水府早已一片狼藉,断柱残垣间血迹斑斑,那些方才还叫嚣的水族小妖,尽数化为地上的鱼虾蟹贝,再无半分声息——偌大水府,还能喘气的,只剩那被定身咒钉在原地、浑身筛糠的虾将军。
石猴随手将手中早已气绝的毒乌贼尸身扔在一旁,那小山般的躯体砸在地上,只溅起一片浑浊的血水,他却毫不在意,金色身影一步一步,径直朝着虾将军走去,每一步落下,地面都似在微微震颤,无形的威压让虾将军几乎窒息。
就在石猴走到近前时,虾将军只觉身上一松,那禁锢周身的定身咒竟自行解开。可他哪里敢有半分异动?方才石猴瞬移拦杀毒乌贼的画面还在眼前,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尊神佛的速度,足以在他动念的瞬间,将他碾成肉泥。
“大……大王饶命!求大王饶命啊!”
虾将军再也撑不住,双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坚硬的虾壳撞在地面上,竟磕出了裂纹,他连连磕头,声音里满是哭腔,连头都不敢抬。
石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金瞳中没有半分波澜,淡淡开口,声音却似带着金石之音:“你,来自东海龙宫?”
虾将军闻言,连忙如捣蒜般点头,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甲壳滑落,颤声道:“是!小的……小的正是东海龙宫的巡海虾将军,今日是被吞江那蠢货裹挟而来,绝非有意冒犯大王啊!”
石猴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似有怒雷滚动,周身金光骤然暴涨,原本淡漠的脸上,怒意如火山般喷发,金瞳死死盯着虾将军,厉声喝问:“你既为东海龙宫巡海将军,食龙宫俸禄,为何与这等邪魔妖物为伍,祸乱一方?!”
虾将军被这声喝问震得浑身剧颤,一时语塞,张口结舌竟说不出半句话来。说到底,他与吞江大王本是一路货色,不过是多了个龙宫赐予的“将军”名头罢了——他本体原是深海里的一只修行千年的撒尿虾,未入龙宫之前,亦是靠劫掠为生的妖物,与吞江大王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说!”
石猴一声冷喝,脚下毫不留情,猛地踹在虾将军胸口!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虾将军的虾壳应声碎裂,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滚出数丈,口喷鲜血。他心中怒火更盛——自当年取走定海神针,东海龙王对他以礼相待,他早已将其视作朋友,今日见龙宫竟有这等败类,便决意要替老友好好清理门户,肃清宫闱!
虾将军趴在地上,咳着血,眼神涣散,喃喃道:“是……是小的错了……”他抬眼望着石猴周身那睥睨天下的金光,忽然心头一动,颤声问道:“可……可大王,您难道就不是妖?若您非妖,那您……您又是何处修行的上古仙神?”
石猴闻言,身形猛地一僵,竟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毛茸茸的手掌,那尖嘴猴腮的模样,浑身覆盖的雪白猴毛,在水府残光下格外扎眼——自己,究竟算什么?
算佛?灵山雷音寺的木鱼声还在耳畔,可那紧箍咒的灼痛、五行山的压迫,哪一点像佛门弟子?不算。
算仙?当年大闹天宫时,玉帝亲封的“齐天大圣”四字犹在耳边,可早在他打翻蟠桃宴、踢碎炼丹炉的那一刻,那所谓的仙籍,早已被天庭碾得粉碎,化作尘埃。好像,也不算。
茫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他周身的金光都压得黯淡了几分。他一生桀骜,向来以“齐天大圣”自居,视天庭仙佛如无物,可此刻才猛然惊醒——没了那虚无缥缈的仙籍,没了佛门弟子的名头,他这从石缝里蹦出来、凭着一身蛮力搅动三界的猴子,何尝不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妖?
石猴缓缓抬起头,金瞳中没了怒意,只剩一片复杂的迷茫,声音低沉得似从喉间滚出,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怅然:“对啊……俺老孙,原来也是妖……那我,又凭什么看不起妖怪?”
石猴立在原地,思绪如潮水般翻涌,过往画面在脑海中轰然炸开——当年保唐僧西行,一路喊着斩妖除魔,可细细想来,真正死在他棒下的大妖寥寥无几。那些翻江倒海的主,背后不是牵着天庭的线,便是连着佛门的因果,最终都有人出面兜底,他不过是替仙佛清理门户的工具罢了。
“什么是妖?什么是仙?什么……又是佛?”
他喃喃自语,金瞳中光芒乱闪,无数疑问如尖刺般扎进心神。须菩提祖师当年临别时的叮嘱犹在耳畔:“看清这三界,莫要迷了本心。”难道,他从一开始就错了?错把仙佛的规则当正义,错把自己的桀骜当罪孽?
周身气息骤然狂暴,金光与黑气在他体内交织,双目时不时闪过骇人的赤光,整个人竟似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一旁的虾将军看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转身就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石猴却浑然未觉,心神早已沉入过往轮回——他想起刚出生时,在花果山做那无忧无虑的美猴王,与群猴嬉戏,餐风饮露,何等自在;为求长生,渡海西行,拜入须菩提祖师门下,习得七十二变、筋斗云,那时虽为妖王,却每日寻山访友,把酒言欢,日子过得酣畅淋漓,痛快至极。
而后太白金星驾云而来,将他召上天庭,虽只得了个弼马温的屈辱官职,每日与马为伴,他竟也未曾觉得不快。直到得知那官职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吏,才怒反天庭,自号齐天大圣,要与天齐高。
再后来,便是大闹天宫,打碎凌霄殿,踢翻炼丹炉,何等桀骜!可最终,却被如来那老秃驴一掌拍在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好不容易熬到西天取经,以为能换个自由,到头来,还是落得个被暗算、被套上紧箍的下场……
他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水府残垣竟开始簌簌发抖,金光中隐隐透出几分血色,那是五百年压抑的戾气,是被仙佛算计的怨怼,在这一刻,即将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