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情愫暗生
盛府的垂花门还挂着半旧的竹帘,沈砚之立在廊下,青布官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昨夜策马赶回京城时,被缰绳勒出的痕迹。他对着正厅深深一揖,声音里带着风尘未洗的沙哑:“晚辈沈砚之,向老太太请罪。”
正厅里的檀香袅袅升起,盛老太太隔着烟霭打量他,见他眼底泛着红血丝,鬓角还沾着些尘土,忽然笑了:“起来吧。我当是什么天大的罪过,原来是为了扬州那桩盐案,连夜赶回来报信?”
沈砚之抬头,有些诧异——他只托人送了封急信,并未细说缘由。
“你在扬州查贪腐,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老太太捻着佛珠,声音慢悠悠的,“如今有盐商勾结官员反扑,你怕家里担心,才星夜赶回,这份心,比守着‘不离岗’的死规矩要紧。”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袖口上,“倒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沈砚之喉结动了动,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墨兰端着茶盏从里间出来,青绿色的裙裾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淡淡的皂角香。她看见沈砚之,脚步微顿,随即屈膝行礼,将茶盏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沈大哥一路辛苦。”
茶盏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沈砚之低头道谢时,瞥见她耳后别着朵新鲜的茉莉,衬得脖颈愈发白皙。
“老太太让我来给沈大哥缝补袖口。”墨兰取过针线笸箩,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拿起他的官袍,指尖轻轻抚过磨破的地方,“这料子结实,补一补还能穿。”
沈砚之没动,看着她穿针引线。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光,只有偶尔抬眼时,目光与他相撞,又慌忙垂下,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扬州的新政,推得还顺吗?”墨兰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廊下的蜂鸣。
“还好。”沈砚之望着院中的石榴树,“盐价降了两成,盐工的工钱也补上了。只是那些盐商不肯罢休,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他想起昨夜截获的密信,上面写着要“让沈砚之永远留在扬州”,心里一阵发紧。
墨兰的针顿了顿,线脚歪了半分。“百姓能安稳就好。”她低声说,将补好的袖口抚平,“我听父亲说,扬州有户盐工,三个孩子都快饿死了,是你让人送去了米粮。”她抬眼看向他,眼里的光比石榴花还亮,“比起那些弯弯绕绕的官场事,这些才是正经的。”
沈砚之的心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见过太多只会说场面话的闺阁女子,像墨兰这样,眼里只装着“百姓安稳”的,却是第一个。
廊下的风带着茉莉的清香,吹得竹帘轻轻晃动。墨兰补好了袖口,正想把官袍递给他,却被他轻轻按住了手。她的指尖微凉,带着针线的触感,像羽毛般搔过他的掌心。
“墨兰,”沈砚之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定定地望着她,“等我在扬州站稳脚跟,把那些贪腐的蛀虫都揪出来,就让母亲来盛府提亲。”
墨兰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脸颊瞬间红透,像被夕阳染过的云霞。她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细若蚊蚋的声响:“沈大哥……”
“我知道你或许觉得仓促,”沈砚之握紧了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薄茧,“可我见不得你在盛府受委屈。王氏对你那般冷淡,你小娘又处处谨小慎微……”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等我回来,定让你往后的日子,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墨兰的眼眶忽然红了,大颗的泪珠砸在青布官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别过头,望着院角的青苔,声音带着哽咽:“我……我信你。”
正厅里的盛老太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着身边的侍女笑了笑,轻轻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有些情愫,就像廊下的茉莉,不用刻意浇灌,也能在风里悄悄开得正好。
沈砚之接过补好的官袍,袖口的补丁缝得细密,几乎看不出痕迹。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扬州的盐案、官场的风波,都有了更重的意义——那不仅是为了百姓的安稳,更是为了能早日回来,兑现今日的承诺。
离开盛府时,墨兰送到巷口,手里还攥着那朵刚摘的茉莉。沈砚之翻身上马,回头望时,见她站在柳树下,青裙飘动,像幅淡淡的水墨画。他忽然勒住缰绳,朗声道:“等我!”
墨兰用力点头,将茉莉别回鬓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尾,脸上的红晕,久久未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