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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明指尖的残盘还在发烫,像是要把掌心烙出个印记。

秦般若替他擦泪的手悬在半空,见他望着村落炊烟发怔,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青石板路上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追着母鸡跑,门檐下的老阿公抖着茶盏笑骂,灶房飘出的姜茶香气裹着柴火气,漫过残败的祭坛。

“那圆里的雪屋,该是影婆说的‘活纸’上的一笔。”楚昭明翻转残盘,银线在两人之间拉出微光,“昨夜在命盘里摸到的百姓温度,原来不是幻觉。”他忽然笑了,眼尾还沾着泪,“这玩意儿像不像《盗梦空间》里的陀螺?只不过我们不靠它判断真假,靠它连接人心。”

秦般若低头看他掌心,血珠从她指缝渗出来,在残盘边缘洇开个小红点。

“你的梦是起点,”她用未受伤的手覆住他手背,指腹蹭过他掌纹,“我的血是密钥。”红点随着她的话泛起涟漪,残盘上浮现出七道极淡的人影,“而他们的记忆——是桥梁。”

风卷着祭坛灰烬掠过两人肩头。

司南子的钟声早停了,荒草里那截焦黑伞骨却还在冒烟,像支指向天空的断笔。

楚昭明望着残盘上的人影,忽然攥紧她的手:“今夜,我们再入梦。”

秦般若没问为什么,只将沾血的掌心按在他心口。

那里的心跳透过粗布衫传来,一下,两下,和她腕间的脉搏撞在一起。

“补全婴儿室最后一幕。”她替他说出后半句,“我能感觉到,那扇门的锁,就卡在第七婴写下‘不认命’的瞬间。”

暮色漫上祭坛时,影婆从晨雾里走出来。

她拄着的枣木拐杖顶雕刻着并蒂莲,此刻正轻轻敲着楚昭明脚边的残盘:“小两口要闯梦?”她眯眼笑,皱纹里盛着半世纪的月光,“记得把姜茶喝了——梦太凉,人心要焐热。”

红茑的残魂就坐在影婆肩头。

她的身形比昨日更淡,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雾,却还是冲楚昭明挤眼睛:“第七次了,阿昭,这次可别让我白等。”

夜来得很快。

楚昭明和秦般若躺在影婆的火炕上,残盘压在两人掌心之间。

姜茶的热气在窗纸上凝成水珠,滴答声里,楚昭明听见秦般若轻声说:“我数到三。”

“一。”

他的意识开始下沉,像坠进一潭温水。

“二。”

残盘的银线在黑暗中划出星轨,连接起他和秦般若的心跳。

“三。”

婴儿室的白墙突然撞进视野。

褪色的蓝色婴儿床里,七个裹着素衣的婴儿正攥着狼毫笔。

第七个婴儿——是他自己,眉眼还带着婴儿的圆钝——正用沾着墨的小手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写“不认命”。

笔锋刚落,其余六个婴儿同时睁眼。

他们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数据流般的银纹,却让楚昭明想起被系统篡改记忆前,自己在镜中见过的模样。

“你为何能觉醒?”六声质问叠在一起,像六把刀同时扎进耳膜。

婴儿室的白墙开始剥落,露出后面青铜铸就的审判席。

六个和楚昭明长得一模一样的残影坐在高处,额间印着盘古之眼的印记。

“你不过多看了她一眼,”左首的残影开口,声音是楚昭明自己的,却冷得像冰锥,“多喊了一声名。”

“凭什么自称‘真我’?”右首的残影指尖凝聚出数据流,要碾碎第七婴刚写完的“命”字。

楚昭明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梦境规则束缚着。

秦般若的手突然攥住他手腕——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掌心的血痕在梦境里泛着暖光,“别怕,”她轻声说,“他们在问你的心。”

第七婴抬头,婴儿的脸突然与楚昭明重合。

他看见自己三岁时在火场回头,明明系统提示“秦般若已死”,却还是撞开烧塌的梁木;看见自己十七岁在记忆回廊里,系统要他忘记那个替他挨鞭子的姑娘,他却把带血的发绳藏进了心口;看见昨夜在祭坛,秦般若说“这天不要也罢”时,他掌心的残盘突然发烫——不是因为系统指令,是因为他想记住她眼里的光。

“因为我选择了她!”楚昭明吼出声,梦境里的数据流被他的声音震碎。

他挣脱束缚冲上前,将第七婴护在身后,“不是系统设定,是我一次次在火中回头,在遗忘里挣扎,在数据流里......”他喉头发哽,“在数据流里听见她还在哭。”

“爱不是记忆的复读。”秦般若的声音从四面传来,她的身影在六个审判席后浮现,每一面都映着不同时空的她:替他挡刀的,替他擦泪的,替他接住破碎命盘的,“是每一次,都愿意再选一次。”

红茑的残魂就在这时出现。

她站在审判席中央,周身的雾气已经淡得几乎透明,却还是挺直了背:“第七代楚昭明之所以觉醒,非因天赋。”她指向秦般若,指尖的光扫过六个残影额间的盘古印记,“而是因——当你们被灌输‘般若已死’时,唯有他,在数据流中听见了‘她还在哭’。”

六个残影同时颤抖。

他们额间的印记开始剥落,露出下面和楚昭明一样的,因挣扎而泛红的皮肤。

“就像《进击的巨人》里艾伦吼出‘我恨你们’,”红茑的声音越来越轻,“不是命令,是愤怒的选择......”

她的残魂开始消散。

楚昭明想抓住她,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最后一缕雾气里,她的声音飘过来:“替我......告诉她......”

秦般若突然捂住心口。

楚昭明看见她素衣下渗出血痕,像朵正在绽放的红梅。

她望着红茑消散的方向笑,血珠从嘴角溢出:“我知道。”她转头看向楚昭明,眼里有星光在烧,“我记得......”

梦境开始摇晃。

第七婴的“不认命”三个字突然发出金光,将六个残影的数据流全部包裹。

楚昭明听见婴儿室的窗外传来熟悉的姜茶香气——是影婆的雪屋,是村落的炊烟,是所有被他们记住的,不愿忘的温度。

秦般若的血痕还在扩大。

她轻轻碰了碰楚昭明掌心的残盘,银线突然变得灼热。

“昭明,”她的声音里有某种决绝的温柔,“下次入梦......”

她没说完。

梦境的白光涌上来,楚昭明只来得及抓住她的手,摸到她掌心新添的血茧——那是昨夜替他接住青铜碎片时留下的。

醒来时,残盘正躺在两人中间。

楚昭明摸向秦般若的手,触到一片湿润。

她的素衣前襟,有块血痕正在慢慢晕开,像朵未完成的花。

楚昭明的指尖还沾着秦般若心口渗出的血渍,温热的触感透过残盘银线直往骨头里钻。

他猛地坐起身,火炕的棉褥被攥出褶皱,目光扫过她胸前那朵未完成的血花——方才在梦中,她就是用这最后一点血墨,在第七婴的宣纸上写了“我记得你的一切”。

“般若?”他的声音发颤,抬手想去探她的脉搏,却在半空顿住——她睫毛轻颤,眼尾还凝着未干的泪,嘴角却挂着笑,像朵被雨打蔫了仍倔强绽放的野菊。

“疼吗?”他喉结滚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衣襟的血痕,“梦里那六个残影……他们用数据流扎你心口的时候……”

秦般若反手握住他发抖的手,将他掌心按在自己左胸。

那里的心跳声透过粗布衫撞进他掌纹,比寻常快了些,却沉稳有力:“不疼。”她的拇指摩挲着他虎口的薄茧,那是握剑留下的,“是高兴。”

“高兴?”楚昭明的眉峰皱成一团,“你流了这么多血——”

“因为他们终于信了。”她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瞳孔里映着残盘上浮动的金光,“六个复制体最后说‘我们只是程序’时,我听见自己心跳比数据流还响。”她忽然偏头看他,眼里有星子落进去,“你说,是不是从那刻起,我们才算真正把‘人’字,刻进这破系统里了?”

残盘突然发出嗡鸣。

两人掌心之间腾起金色光雾,系统提示音像浸了温水的银铃:“羁绊等级·相守·记忆交织 升至Lv.3。记忆链接激活跨时空传递功能,可借集体共鸣向特定对象传递被遗忘信息。警告:过度使用将引发共感过载。”

楚昭明盯着光雾里浮动的字迹,喉结动了动:“所以以后……”

“你再被系统篡改记忆,我也能从梦里捞你回来。”秦般若替他说完,指尖抚过他眉骨,“就像你当年撞开火场的梁木,像你藏起带血的发绳,像你在数据流里听见我哭。”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开始打架,“这次换我……把你……”

“我在。”楚昭明俯下身,额头抵住她的,“我哪儿都不去。”他轻轻替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炕头的炭笔上——方才惊醒时,那支笔“啪”地断成两截,可摊开的宣纸却自己补全了最后一幕:雪屋木门半开,晨雾里她转身的侧影,发梢沾着细雪,而他站在门内,掌心的残盘泛着暖光,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交叠成并蒂莲。

窗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楚昭明掀开窗纸,看见影婆坐在祭坛废墟旁的老槐树下,膝头蹲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往她手里塞野枣。

红茑的残魂已经彻底消散了,可影婆的拐杖尖上,还沾着一缕极淡的雾,像在替她守着最后的温度。

“昭明哥哥!”小姑娘眼尖,蹦跳着跑过来,手里举着块碎石,“你看!我刚才在祭坛捡到的,背面有字!”

楚昭明接过碎石,背面的血字还带着湿润的触感:“我听见了,谢谢你记得。”他猛地转头看向秦般若——她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炕头笑,指尖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是方才那孩子问‘般若姑娘真能听见我们吗’,我……”她顿了顿,“我就用记忆链接回了句。”

“胡闹!”楚昭明急得直搓手,“系统警告说过度使用会共感过载,你才刚……”

“可他眼睛亮得像星子。”秦般若歪头看他,“你不记得吗?当年在村头,你也是这样举着我替你捡的发绳,眼睛亮得能烧化雪。”她拽了拽他的衣袖,“去看看司南子吧,我猜他现在该在天机阁。”

天机阁的废墟比昨日更荒凉了。

司南子正蹲在瓦砾堆里,用枯枝在地上挖着什么。

他的道袍沾了灰,发冠歪在鬓角,可动作却出奇地轻,像在埋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埋命盘?”楚昭明站在断墙前,碎石在脚下发出轻响。

司南子没回头,枯枝尖挑起最后一块残片——上面的星图已经模糊,却还能辨出“楚昭明”三个字的划痕。

“命盘写的是死者的路。”他将残片轻轻放进土坑,“可你们走的,是活人的心。”他拍了拍土,抬头时眼角有泪,“我从前总觉得,天机不可违,现在才明白……”他望向远处炊烟里的村落,孩童的笑声撞碎了晨雾,“真正的天机,是人心在纸上写下的‘不认命’。”

影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枣木拐杖上的并蒂莲擦过他肩头:“早该想通的,你这老东西。”她递给司南子个粗陶碗,“喝口姜茶,心暖了,路才走得稳。”

楚昭明转身要走,却被司南子叫住。

“落灯城的方向,”他指向东方,那里的天空泛着青灰,像块未干的墨,“昨夜我替你算过最后一卦。”他扯下腰间的算筹,扔进土坑,“卦象说……”他笑了,“说有人在等你,带着浸血的布条,和一颗不肯碎的心。”

楚昭明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忽然觉得左臂有些发烫——那里缠着的粗布绷带,不知何时渗出了极淡的血痕,像朵正在生长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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