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的潜流被牢牢压制，明面上的刀枪正在被疯狂锻造，但支撑这一切的，是更为庞大而精密的体系。
战争不仅是刀剑的碰撞，更是金币的燃烧、物资的消耗与后勤的比拼，威尔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无法有效调动资源、稳定财政的王国，哪怕拥有最英勇的军队，也终将在漫长的消耗战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珀斯，护国公府度支总署所在的石楼，如今已取代了旧贵族喧闹的宴会厅，成为王国真正的心脏，日夜不停地搏动着。
这里没有战马的嘶鸣，没有锻锤的轰响，只有算盘珠急促的噼啪声、鹅毛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以及书记官们压低声音的交流，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墨水和一种高度专注带来的紧绷感。
艾伦·莫顿，这位年轻的“珀斯之钥”爵士，如今俨然是这座心脏的主泵。他眼下的青黑显示着长期的睡眠不足，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快速扫视着各地呈报上来的海量数据。
他的桌案上，堆积着来自矿山、林场、工坊的产量报告，来自各地常平仓的粮食入库清单，来自边境驻军的物资需求表，以及北境商会汇总的贸易流水与采购订单。
“洛锡安（阿德里安领地）方面，请求增调箭簇五万支，备用弩弦两千条，以及三个月份的腌肉和燕麦。”一名书记官低声汇报。
“批。”艾伦头也不抬，迅速在一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和度支总署的印章，“从格伦莫尔三号工坊和珀斯常平仓调拨，走新修的南路，限十日内送达。”
“北部高地卡梅伦氏族上缴的第一批毛皮和矿石已入库，折合税款……”
“记录，计入王室收入，将其中的优质铁矿石直接转运至北盾港工坊。”
“法尔克先生回报，从挪威采购的第二批造船用沥青和亚麻布已抵达北盾港，但英格兰海军在北海的巡逻加强，后续航线风险增大，运费需上浮两成……”
“准。通知法尔克，可以适当提高我们出售给挪威的铁器价格作为对冲，确保航线安全，必要时请求埃里克船长的长船小队进行护航。”
一道道指令清晰、迅速地从艾伦口中发出，如同精准的齿轮，推动着王国庞大的物资机器运转。旧的、各自为政的贵族经济体系已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高度中央集权的调配模式，所有重要资源的生产、征收、储存和分配，都被纳入了度支总署的掌控之下。
威尔的身影出现在度支总署的门口，他没有打扰忙碌的众人，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老莫顿陪在他身边，低声道：“大人，按照您的方略，我们已经初步建立了‘战时统制经济’的框架。效果比预想的要好，物资调配的效率提升了数倍，浪费和贪腐被压缩到了最低。”
威尔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墙壁上那张巨大的物资流向图上，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记着粮食、铁料、木材、军械的流动轨迹，它们从产地和仓库出发，沿着新修的道路和疏浚的河流，如同血液般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边境军营、沿海要塞和各大工坊。
“财政状况如何？”威尔更关心这个核心问题，大规模的军事准备和基础设施建设，无一不是吞金巨兽。
艾伦听到问话，立刻拿起一份汇总账目走了过来，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信心：“压力巨大，但仍在可控范围。主要收入来自以下几块：第一，新税制的全面推行，尤其是在富庶的南方新领地，税收大幅增加；第二，王室直属工坊出产的铁器、武器、毛呢，部分供应军队，部分通过北境商会外销，利润丰厚；第三，对挪威和法兰西的贸易顺差；第四，抄没叛国者家族的巨额资产，支撑了前期的启动资金。”
他顿了顿，指着账目上一项突出的开支：“目前最大的支出，是军费。士兵的粮饷、装备的制造与维护、战马的采购与饲养，占到了总支出的七成，其次是道路、水利和工坊的建设投入。但我们通过‘以工代赈’，将部分救济成本转化为了基础设施，长远看是划算的。”
“能支撑多久？”威尔问得直接。
艾伦沉吟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谨慎的估算：“以目前的消耗速度和收入水平，在不进行大规模战事的情况下，可以支撑两年。如果爆发全面战争……时间将缩短至半年到一年，取决于战争的激烈程度和物资的消耗速度。”
威尔沉默片刻。这个时间比他预想的要乐观一些，但仍然紧迫。他必须要在财政耗尽之前，找到决定性的突破口，或者……彻底击垮英格兰。
“压缩一切非必要开支，宫廷用度再次削减三成。”威尔下令道，“告诉法尔克，加大与汉萨同盟中立城市的接触，哪怕价格低一些，也要尽快将我们的毛呢和铁器变现。同时，继续严格管控物价，绝不允许投机商扰乱市场，尤其是粮食和盐。”
“是！”艾伦肃然应命。
离开度支总署，威尔走在珀斯的街道上，市集看起来比以往更加繁荣，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交易的多是生活必需品，奢侈品寥寥无几。
人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忙于生计的专注，以及对未来的隐约担忧，却少了往日的茫然和绝望，经济的血脉正在强有力的调控下搏动，虽然紧张，却充满了活力与方向。
他知道，自己已经将苏格兰这台战争机器的后勤体系，打造到了这个时代所能允许的极限。它或许还不够完美，或许在真正的风暴面前仍会显得脆弱，但至少，它不再是那个依赖贵族施舍和临时征调的松散联盟。
经济的血脉已然畅通，支撑着钢铁的肌肉与骨骼。现在，只待神经末梢，那支新生的军队接收到最终的命令，便将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力量。
威尔抬头看向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关山。
经济的战备已然就绪，接下来，该是剑指南方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