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灵桥大捷的封赏尘埃落定,威尔作为新晋的“格伦莫尔伯爵”兼“北境守护”,于情于理,都必须亲自前往珀斯宫廷,向女王陛下谢恩,并述职于监护委员会。
这既是一项政治任务,也是一次他内心深处期盼已久的旅程。
初冬的珀斯,笼罩在清冷的薄雾中,古老的石制宫殿更显肃穆,威尔没有带大队人马,只由阿德里安和二十名最精锐的卫队骑士护送,他们统一的精良装备和肃杀的气质,在进入王城时便引起了阵阵侧目。
在觐见大厅外等候时,威尔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审视、嫉妒,甚至是一丝敬畏,斯特灵桥的故事已经将他渲染得近乎传奇。
他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并非华丽的贵族礼服,而是一身深蓝色的紧身束腰外衣,外罩一件做工精良的黑色毛皮镶边斗篷,唯一的装饰是胸前那枚新授予的伯爵徽章,以及腰间悬挂的、格伦莫尔自产的简约而锋利的佩剑。
他刻意保持着这种低调而实用的风格,与周围那些珠光宝气的贵族形成鲜明对比。
终于,内廷官高声宣召:“格伦莫尔伯爵,北境守护,威尔·德·欧爵士,觐见陛下!”
威尔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觐见大厅。大厅内烛火通明,苏格兰的贵族重臣分列两旁,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而在大厅尽头,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上,端坐着的,正是他通过无数封信件构建起精神联系的那位少女——玛格丽特,苏格兰的女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真正看到她的那一刻,威尔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玛格丽特·挪威少女,年仅十四岁,却已展露出惊人的美貌。
她拥有一头如同成熟麦浪般的金色长发,一部分编成精致的发辫盘在脑后,戴着一顶小巧的钻石王冠,其余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映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剔透,仿佛上好的羊脂玉。
她的脸庞还带着少女的圆润轮廓,但五官已经精致得如同大师雕琢:额头光洁饱满,鼻梁挺秀,唇形优美,唇色是自然的嫣红。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是罕见的、清澈如苏格兰湖泊的湛蓝色,此刻带着一丝属于王者的庄重,却又在深处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好奇与灵动。
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天鹅绒长裙,领口和袖口镶嵌着雪白的貂皮,更显得她气质高贵,颈项修长,虽然年纪尚小,身体还未完全长开,但已能预见未来倾国倾城的模样。
她就那样端坐着,美丽、脆弱,却又因为王冠的重压而透出一种早熟的坚毅。
威尔稳步上前,在王座台阶下单膝跪地,垂下头颅,行觐见大礼。“臣,威尔·德·欧,奉召觐见陛下,愿陛下荣光永驻。”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大厅中回荡,与他年轻的外表形成一种奇特的张力。
“平身,伯爵阁下。”玛格丽特的声音响起,清脆悦耳,带着一丝努力维持的威严,但威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细微的颤抖。
威尔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王座上的少女。而玛格丽特,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仔细地打量这个在信中与她分享了无数秘密、给予她巨大支持和勇气的年轻领主。
她看到了一双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却又瞬间觉得理应如此的眼睛。
那不是传统骑士的狂热或贵族的傲慢,而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与锐利并存的灰绿色眼眸,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
他的面容英俊但棱角分明,带着北地风霜磨砺出的坚毅,嘴角自然的弧度却又隐含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他站姿挺拔,如松如岳,没有谄媚,也没有拘谨,只有一种内敛的、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般的力量感。
这种独特的气质,与宫廷中那些或浮华或阴郁的贵族截然不同,像一阵清冽而强劲的山风,吹进了沉闷的大厅。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玛格丽特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热,她迅速移开视线,按照礼仪官教导的程序,开始询问北境的防务和斯特灵桥之战的细节。
“伯爵阁下,北境如今的防务情况如何?”
“回陛下,斯特灵桥战后,臣已重新整编边境守军,增设了三处哨站,格伦莫尔的军工作坊全力运转,装备储备充足,目前边境稳定,请陛下放心。”
“关于斯特灵桥之战,监护委员会需要更详细的报告,你能否简述当时的情况?”
“是,陛下。当时英格兰重骑兵企图强行渡桥,华莱士爵士和莫雷爵士率部正面阻击,伤亡惨重,臣率领的格伦莫尔弩手恰好在侧翼高地,得以用弩箭覆盖桥面,阻滞了敌军攻势,最终是全体将士用命,才赢得胜利。”
威尔对答如流,言辞简洁而切中要害,既不居功自傲,也不过分谦虚。他在叙述中,巧妙地将胜利归功于女王的感召、华莱士和莫雷的英勇以及义军士兵的牺牲,自己只是恰逢其会,尽了本分,这种态度赢得了在场不少务实贵族的暗暗点头。
然而,在那些程式化的问答之下,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微妙互动在悄然发生。
当威尔提到“臣在北方,时刻铭记陛下教诲,以安定民生、巩固边防为要务”时,玛格丽特的指尖轻轻在王座扶手上点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信中关于“堡垒根基”的讨论。当威尔说到“弩箭之利,不过器械,人心向背方为根本”时,玛格丽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想起了他那封关于“人心热忱”的回信。
觐见仪式终于结束,按照惯例,女王会赐宴款待有功之臣。在较为轻松的宴会上,玛格丽特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以询问北方风土人情为由,将威尔召至偏厅稍作单独叙话,当然,仍有数位宫廷女官和内侍在场,但距离足够让交谈更私密一些。
“伯爵阁下,”玛格丽特的声音压低了些,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少女的清脆,“你的格伦莫尔……真的像信里说的那样,有会奔跑的轨道车和能融化顽铁的高炉吗?”她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和向往。
威尔看着她卸下部分伪装后流露出的天真神态,心中微软,恭敬而温和地回答:“回陛下,确有其实,只是些粗笨的机械,用于便利领民生活罢了,若陛下将来有机会北巡,臣必当为陛下展示。”
“我真想去看看……”玛格丽特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连忙端起酒杯掩饰。
她心跳加速,不敢再看威尔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这就是那个在信中给她力量的人!他比想象中更年轻,更英俊,气质也更为独特。他身上没有宫廷男子常见的香水味,只有一种淡淡的、像是松木和钢铁混合的干净气息,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和……悸动。
威尔看着她羞涩的模样,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眼前的少女,既是需要他效忠的女王,也是他心中悄然牵挂的人,他克制着情绪,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但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北方苦寒,不及珀斯繁华,陛下万金之躯,还需多加保重。臣在格伦莫尔,会为您守好北疆,让您无需为后方担忧。”
这句话,既是臣子的表态,也暗含了承诺。玛格丽特听懂了,她抬起头,勇敢地再次看向威尔,眼中水光潋滟,轻轻点了点头:“有劳伯爵了。”她稍作停顿,又补充道,“你在信中提到的新式农具,真的能提高收成吗?”
“是的,陛下。新设计的犁铧更轻便,翻土更深,我们已经在小范围试用,明年春耕应该能看到成效。”
“这很好。”玛格丽特的声音更轻了,“那些信……那些建议,对我帮助很大。”
“能为您分忧,是臣的荣幸。”
短暂的单独叙话很快结束,但那一瞬间的情感交流,却深深地印在了彼此心中。宴会结束后,威尔退出王宫,回到驿馆。
而玛格丽特则独自留在寝宫,抚摸着威尔进献的一件小巧精致的、用格伦莫尔新钢打造的拆信刀,回想着他沉稳的身影和那双独特的灰绿色眼眸,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属于少女的甜美笑容。
第一次见面,短暂而克制,却在两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王冠与剑,在这一刻,因为一份萌芽于书信、确认于初见的情愫,而联系得更加紧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