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亮起的刹那,机舱内的红光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尖锐的蜂鸣声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耳膜发紧,狠狠戳破密闭空间里凝住的压抑——那是空降倒计时的信号,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尖上,连引擎的余震都跟着变沉。乔百川能清晰听见身边战友拉动伞包锁扣的“咔嗒”声,战术背心上的弹夹随机身颠簸轻撞,金属冷响混着呼吸声,织成一张绷到极致的网。
“跳!跳!跳!”
带队教官的吼声刚落,乔百川没有半分犹豫,第一个弓身冲向舱门。狂风瞬间灌进作战服,衣料紧贴脊背,像只无形的大手攥着他的后颈,要把他从万米高空狠狠拽进翻涌的云海。纵身跃出的刹那,失重感如潮水般吞没他——这窒息感与梦里周若坠落时的绝望诡异重合,可这一次,他指腹死死抠着伞绳控制器,粗糙的尼龙纹路硌得掌心生疼,手里攥的是生路,不是梦里抓不住的空无。
“砰!”
头顶闷响炸开,巨大的伞花在浓雾中撑开,乳白色伞布兜住气流时带着“呼呼”的啸声,下坠速度骤然减缓。乔百川调整着伞绳角度,目光穿透浓得化不开的雾——队友们的伞花像幽灵般从雾里次第浮现,间距精准卡在战术安全范围,落地时只剩作战靴踩进腐叶的极轻“咕叽”声,连伞布收卷都压着动静。
“三号就位。”
“五号安全,无异常。”
通讯器里的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军人特有的简洁。乔百川落地即收伞,伞布刚卷到一半,眉头就拧成了疙瘩——这片森林比梦里的景象更显狰狞。参天古木直插雾霭,树干是种不健康的暗黑色,树皮皲裂得像老人干枯的皮肤,裂纹里嵌着淡绿色黏腻汁液,指尖一碰就沾着化不开的稠,还裹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地面铺着厚厚的黑色腐殖质,一脚踩下去软得像陷进腐烂的尸体,抬脚时能扯出细细的黑丝,粘在战术靴底,甩都甩不掉。
更瘆人的是寂静。没有鸟鸣,没有虫爬,连风都像怕惊动什么,穿过树叶时只剩极轻的“簌簌”,刚飘起来就被浓雾化掉。只有他们移动的声响在空里荡,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刺耳。乔百川摸了摸战术腰带上的匕首,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定,可后颈的汗毛始终竖着——空气里那股甜腻混着铁锈的味道,和梦里黑蝶群的气息一模一样,甚至更浓,像附着在每片树叶、每粒腐殖质上,钻进鼻腔,搅得胃里阵阵发紧。
队员们迅速呈战术队形散开,逐一审验身上的装备:战术终端反复调试,加密频道始终一片死寂;腕表式通讯器的信号格卡在“0”,连最基础的波段都搜不到——他们心里清楚,一踏入这片异常区域,任何对外通讯信号都被彻底吞噬了。
但没人慌神。出发前科研部早有预案,乔百川抬手从战术背心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终端,按下侧面的红色按钮——这是专门针对信号屏蔽开发的新型卫星电话,屏幕亮起时,右上角的信号格虽只跳了两格微弱的绿光,却能稳定显示“已接通指挥部中继”。老陈也拍了拍脚边的机器犬,它背上的卫星信号模块正闪着蓝光,只是屏幕标注着“仅支持文件上传”,没法实时通话。
“能通!”乔百川对着通讯器低声通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的底气,“新装备撑得住,虽然信号弱,但实时通话没问题。”
之前的通讯中断像块乌云压在心头,此刻总算散了些。众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松了口气——这片森林的诡异像藏在暗处的“魔”,可科研部的准备就是迎头而上的“道”,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手里握着能连外界的通讯,至少不用再担心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百川,你还好吗?”老陈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他半蹲在大树后,战术手套按在树干上,指尖蹭过汁液时皱了眉,“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跳伞的失重劲还没缓过来?”
“没事。”乔百川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他迅速从战术背心上取下定位终端,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蓝光映在面罩上,照出眼底藏不住的沉郁。“鹰眼-7”最后信号源在东北方向1.2公里,误差不超五十米。保持三角警戒队形,间距十米,脚下腐殖质软,踩稳再动,别弄出多余声响。”
他刻意让语气像执行普通任务,可脚掌踩在这片土地上时,梦里的画面正疯狂撞进脑海:周若坠落的悬崖、黑蝶的“沙沙”声、那抹亮红消失在黑暗里的瞬间……每一个细节都与眼前的森林重叠,连空气的湿度都像被精确复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队伍在死寂中穿行,尖兵小李走在最前,加装了消音器的突击步枪平端在胸前,每走三步就停下,侧耳听片刻,再用手势示意方向。乔百川走在中路,目光像探照灯扫过四周——腐叶下偶尔能看见细小的爪印,却不是任何已知野兽的形状,更像某种昆虫的足痕,带着细碎的齿;树干裂纹里的淡绿色汁液正缓慢渗出,滴在腐殖质上发出“嗒”的轻响,像某种生物在暗处呼吸。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小李突然顿住,右手猛地举过头顶,掌心朝前——这是“发现异常,全员隐蔽”的战术手势。乔百川瞬间矮身,左手撑着地面,右手握稳步枪握把,身体贴着暗黑色树干滑下去,腐叶蹭过战术裤,只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前方十五米,空地,发现目标设备。”小李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老陈当了十年兵,都没见过他这么紧绷。
乔百川匍匐前进,膝盖在腐殖质上蹭出黏腻的痕,却浑然不觉。爬到小李身边时,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心脏猛地一沉——空地里,一架银灰色军用无人机以诡异的角度斜插在泥里,机身大半陷进腐殖质,只剩一侧机翼翘在外面,却被撕得七零八落,金属碎片散在周围,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下来的,边缘还沾着黑褐色的细纤维。
更刺眼的是机身上的划痕:密密麻麻,深浅一致,不是弹片造成的不规则凹痕,而是细而深的切口,齐得像用激光切的,连合金外壳都被割得露出里面的线路。乔百川一眼认出,这是失联三天的“鹰眼-7”——最新式的侦查无人机,机身抗冲击合金能扛住小型爆炸,寻常武器根本伤不了它。
“全员警戒,火力覆盖四周。老陈,跟我过去。”乔百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冷硬的指令。他和老陈呈战术交叉姿态,一左一右缓缓靠近,步枪枪口始终对准无人机周围的死角,手指扣在扳机护圈上,指节泛白。
越靠近,那股暴力摧毁的窒息感越强烈。老陈蹲下身,用战术手套捏起一片机翼碎片,指尖摩挲着切口,倒吸一口凉气:“百川,你看这切口……连合金都切得这么齐,不是爆炸,也不是子弹,倒像是被一群藏在雾里的高速飞刃,生生撕成了碎片。”他顿了顿,指了指机身凹陷处,“这里还有黏糊糊的东西,像某种生物的分泌物,沾着就甩不掉。”
乔百川蹲下身,目光落在无人机腹部——保护舱已经变形,金属外壳被撞得凹陷,露出里面缠绕的线路。他从战术靴侧袋抽出多功能匕首,刀刃抵住舱体缝隙,用力一撬,“咔”的一声,变形的金属被撬开一道口子。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黑色方盒——飞行数据记录仪,掌心能感觉到盒子残留的微弱余温,像刚停止工作不久。
“连接终端,破解最后数据包。”乔百川将黑匣子接入战术平板,屏幕上立刻滚起绿色代码,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不容错的精准——他必须知道,这架无人机遭遇了什么;更要知道,这一切和周若的失踪、和那个噩梦,有没有关联。
“数据损坏率67%,正在修复核心片段……”平板的机械提示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进度条缓慢爬升,每一秒都像在扯着心脏往起提。老陈在旁边警戒,目光扫过空地四周,突然压低声音:“百川,你闻——甜腥味更浓了,就围着无人机转,像……像有东西刚在这待过。”
乔百川没说话,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终于,进度条跳到100%,屏幕猛地一卡,弹出一行字:“修复成功,正在加载最后光学记录。”
视频画面骤然亮起,是无人机的高空俯瞰视角,镜头稳得几乎没有抖动,可内容却让乔百川的呼吸瞬间停滞。镜头里没有周若的身影,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只有一片扭曲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无数黑色影子在林间高速穿梭,速度快得只剩模糊残影。
它们时而拧成密不透风的黑团,翅膜扇动的残影在镜头里拉出细黑的线,像极了梦里追着若若的蝶群;时而又散成流动的墨,无视树干阻碍,直接穿过去,在空中拖出扭曲的痕。它们似乎在追逐什么,镜头几次试图锁定,却只捕捉到一团模糊的光斑,而那些黑影正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汇聚——正是梦里那片悬崖深渊的方位。
突然,画面中的一团黑影猛地停下。下一秒,一个巨大的“头颅”突兀地撞进镜头——没有五官,只有密密麻麻的复眼,像被揉碎的黑曜石拼贴在一起,在雾里泛着冷幽幽的光。乔百川甚至能看清复眼缝隙里的黑色粉末,和黑蝶翅膀上的鳞粉一模一样。
“滋啦——”
镜头剧烈抖动,无数黑点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道黑色瀑布,瞬间吞没无人机镜头。画面里只剩一片漆黑,偶尔闪过几点微弱的反光,那是复眼的光泽。几秒钟后,信号彻底中断,屏幕归于黑暗,只剩通讯器里队友们沉重的呼吸声。
乔百川僵在原地,后背渗出的冷汗把作战服浸得贴在身上,凉得刺骨。那不是梦里单纯的黑蝶,是某种更诡异、更危险的存在——能聚能散,还带着足以撕裂合金的锋利。可为什么,他会梦到周若?梦到她坠落在这片深渊里?那个他以为早已坐高铁回家的女孩,难道从未离开学校来到这里?
不祥的预感像藤蔓缠上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窒息。但军人的理智像一把刀,狠狠斩断翻涌的情绪——他没有证据,只有一个噩梦、一段模糊的视频,还有快要将他撕裂的恐慌。他是“利刃”小队的队长,不是沉溺于情绪的少年,服从命令、查明真相,才是他此刻的职责。
“百川,那他妈是什么东西?”老陈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发颤,握着步枪的手紧得指节泛白,“是变异生物?还是……别的什么?”
乔百川缓缓站起身,重新戴上头盔,面罩落下的瞬间,遮住了眼底所有情绪——有对周若的担忧,有对未知生物的警惕,还有藏在深处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杀意。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通讯器开口,声音理性、冷静而专业,没有一丝个人情感:
“指挥部,这里是‘利刃’小队。已定位‘鹰眼-7’残骸,黑匣子数据部分恢复。最后记录显示,大量未知高速生物目标,具备形态转换能力,当前移动方向为坐标xxx(悬崖深渊方位)。重复,目标为未知生物,排除机械或电子干扰。”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雾霭深处,那里隐约传来极轻的“沙沙”声,像翅膜在摩擦。他抬手调整步枪保险,将火力模式切为连发,声音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全体注意,任务目标变更。首要任务从设备回收,转为追踪并识别未知生物,收集样本与行为数据。保持最高警戒,这些东西,就是这片森林异常的根源。”
大一那年,他还会为了若若一句“想吃巷尾火锅”,骑着共享单车跑遍半个城,连汗都顾不上擦;现在,战术靴踩在腐殖质上,黑丝沾着靴底,每一步都沉得像扛着责任。那些噩梦制造的要将他撕裂的心悸、恐慌、悲痛,都被他硬生生压进心底,化作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力道——冷硬、精准,带着随时准备开火的杀意。
他朝着队友们比出“前进”的战术手势,战术靴重重踩在腐殖质上,留下一道坚定的印。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