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随着“官降一级,罚俸一年,留职察看”的裁决落下帷幕,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旧派官员们在最初的屈辱和恐慌过后,发现脑袋和官职终究是保住了,不由得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同时对年轻皇帝那深不可测的心术和雷霆手段,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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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张策与墨衡并未立刻返回衙署,而是跟着李岩来到了养心殿。两人脸上还带着金殿之上扬眉吐气的兴奋,但眼神中却也藏着一丝不解。
“陛下,”性子更直率的张策率先开口,他眉头微蹙,“柳谦等人冥顽不灵,此次更是公然逼宫,其心可诛!为何……为何还要留他们在朝堂之上?岂非养虎为患?”在他看来,正好借此机会将这些绊脚石彻底清除,让寒门学子顶上去,新政推行岂不更加顺畅?
墨衡虽未说话,但目光中也带着同样的疑问。
李岩正在宫人伺候下脱下沉重的朝服,换上常服。闻言,他动作未停,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张爱卿,墨爱卿,你们觉得,朕的新政,已是完美无缺了吗?”
张策与墨衡皆是一愣。
李岩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宫墙内舒展的新绿,缓缓道:“人无完人,政无完政。清丈田亩,摊丁入亩,改革漕运,推广新学……每一项都是前无古人的尝试。朕与你们,纵然殚精竭虑,又岂能预料到实施过程中所有可能出现的弊端和问题?”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着两位心腹重臣:“柳谦他们,就像一面镜子,一面打磨得并不光滑,甚至带着污渍的镜子。他们时刻盯着新政,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他们都会立刻放大,跳出来抨击。”
“他们的存在,固然恼人,却能逼着朕,逼着你们,不得不更加谨慎,更加周全,不断地去完善新政的每一个细节。他们的反对声,在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监督’?”李岩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睿智与胸怀,“水至清则无鱼。朝堂之上,若只剩下一种声音,那才是真正的危险。留着他们,让他们在朕划定的框子里叫唤,既能彰显朕的容人之量,又能时刻警醒我们自己,岂不比一棍子打死,然后在一片颂扬声中迷失方向,要好得多?”
张策与墨衡听完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脸上露出了深思和敬佩的神色。他们这才明白,皇帝的眼光和格局,远非他们所能及。清除异己固然痛快,但如何驾驭、利用甚至转化异己,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陛下圣明,臣等目光短浅了。”两人心悦诚服地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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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这番关于“镜子”与“监督”的言论,不知通过何种渠道,悄然在文武百官中流传开来。起初,无人敢信,但当多位当时在场的内侍、甚至个别靠近养心殿的官员都隐晦地证实了此言非虚后,整个官场再次为之震动!
那些原本因逼宫失败而惶惶不可终日、以为皇帝必定会秋后算账的旧派官员,在听闻此言后,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他们感到一种被看穿、被掌控的无力与恐惧;另一方面,一种难以言喻的、夹杂着羞愧和一丝微末感激的情绪,也在心底滋生。皇帝并非不能杀他们,而是……不愿?或者说,不屑?他留下他们当做镜子,来观察自己新政的不足之处,然后不断完善!为国为民着想到这一步,这该是有多大胸怀的一个帝王!
而更多中立甚至原本倾向于新政的官员,则是对这位年轻帝王的胸襟和气度感到由衷的叹服。不因言罪人,不因反对而滥杀,反而能从中看到积极的一面,将其转化为鞭策自身进步的动力!这是何等的自信与广阔胸怀!
“陛下真乃不世出之明君!”许多人在私底下如此感叹。经此一事,李岩的威望非但没有因逼宫事件受损,反而更加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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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朝因皇帝一番话而暗流涌动、人心思变之际,后宫之中,谭淼淼也开始了她的行动。
夜色下的坤宁宫,灯火温馨。谭淼淼并未身着皇后常服,只是一袭简单的月白常裙,正与前来叙话的兰太妃对坐饮茶。兰太妃,便是当初李岩还是靖王时,那位身患怪疾、被谭淼淼治好的兰妃。自那以后,两人便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中相互扶持,可称得上是盟友。
如今,兰太妃因皇帝敬重、皇后亲近,在后宫地位超然,其娘家家族在地方上也颇有势力,属于旧派官员中相对开明、并非柳谦铁杆的一支。
“姐姐今日气色真好,”谭淼淼亲手为兰太妃斟上一杯花果茶,语气亲昵,“可是有什么开心事?”
兰太妃接过茶,笑道:“还不是托皇后娘娘的福,身子骨爽利了,心里自然也敞亮。倒是娘娘,如今前朝新政推行得如火如荼,想必也是劳心劳力。”
谭淼淼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恰到好处地染上一丝轻愁:“姐姐是自家人,我也不瞒你。新政虽好,旨在富国强民,然推行起来,阻力重重。陛下在前朝已是殚精竭虑,我瞧着都心疼。”她话锋一转,“其实,新政也并非要与所有老臣为敌。像姐姐娘家那般,素来明理,在地方上亦多有善举的,陛下心中是清楚的。只是如今朝堂之上,因柳谦等人之故,使得许多本可为国家出力的老成持重之臣,也受到了牵连,不敢发声,实在可惜。”
兰太妃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听出了谭淼淼的弦外之音。她放下茶盏,正色道:“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娘家虽非显赫世族,但也知忠君爱国之理。往日或许有些固步自封,但如今陛下雄心壮志,皇后娘娘仁心睿智,开创这千古未有之局面,但凡有眼力的,都知该顺应大势。”
她微微前倾身子,压低声音:“不瞒娘娘,家父前日来信,亦对清丈田亩中某些过于激进之处有所担忧,但也坦言,新政确实利在长远。只是苦于无人引路,不知该如何向陛下表明心迹。”
谭淼淼握住兰太妃的手,温言道:“姐姐放心。陛下胸怀四海,求贤若渴。但凡真心为国者,陛下必以诚相待。若姐姐娘家以及其他心存疑虑却愿观望者,能主动配合新政,甚至在具体施行中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助朝廷完善政令,陛下岂会不喜?这于国于家,都是双赢之事。”
兰太妃眼中一亮,重重回握谭淼淼的手:“有娘娘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娘娘放心,我明日便修书回家,陈明利害。也会设法联络几位相熟的命妇,让她们也劝劝自家老爷……这大夏的江山,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一番恳谈,在温馨的茶香中结束。谭淼淼并未使用任何权术胁迫,只是以情动人,以理服人,便成功地通过兰太妃这条内线,开始撬动旧派势力中那些可以争取的、相对开明的力量。
前朝有皇帝的胸怀与铁腕,后宫有皇后的智慧与柔情,一张分化瓦解、团结大多数的新政联盟之网,正在悄然织就。